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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渠


  黄河载之《禹贡》,东过洛、肭,至于大丕;北过洚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人于海者,其故道也,汉元光中,河决瓠子东南,注矩野,通于淮泗。武帝自临,发卒数万人塞之,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导河北行,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自汉至唐,河不为害几及千年,《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河乃自北而东。”《宋史》:”熙宁八年七月乙丑,河大决于澶州曹村,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烁。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东而南矣,元丰以后,又决而北。

  议者欲复禹迹,而大臣力主回东之议。降及金,元,其势日趋于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夺汴,徐州以下夺泗,清口以下夺淮,凡三夺而后注于海。今岁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庙堂之议既视其夺者以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决者以为利,不独以害民生,妨国计,而于天地之气运未必不有所关也。

  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礼》:“曰:“四读视诸侯。谓之读者,独也,以其独人于海,故江、河、淮、济谓之四读。”今以一淮而受黄河之全,盖合二读而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人海,尚能为并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请口又合汴、泗、沂三水以同归于淮也哉。”

  曩时河水犹有所潴、如钜野、梁山等处;犹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类,虽以元人排河人淮,而东北之道犹微有存焉者。今则以一淮而受众水之归,而无涓滴之渗漏矣,邵国贤作《治河论》,以为禹之治水至于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谓盛矣。以今观之,其所空之地甚广,所处之势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远矣,而所空之地乃狭于禹,所处之势乃难于禹,所求之功乃大于禹。禹之导河自大丕以下,分播合同,随其所之而疏之,不与争利,故水得其性,而无冲决之患。今夫一杯之水举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势然也。河自大怀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怀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时,大禹不能,而况他人乎。今河南、山东郡县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今人皆为吾有。盖吾无容水之地,而非水据吾之地也,固宜其有冲决之患也,故日所空之地狭于禹。禹之治水随地施功,无所拘碍。今北有临清,中有济宁,南有徐州,皆转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顾右盼,动则掣时,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随吾意,况水无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济吾之事哉。故日所处之势难于禹。况禹之治水去其垫溺之害而已,此外无求焉,今则赖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坏临清也;不及临清矣,又恐坏济宁也;不及济宁矣,又恐坏徐州也;使皆无坏也,又恐漕渠不足于运也。了是数者,而后谓之治。故日所求之功大于禹。繇二文庄之言观之,则河水南趋之势已极,而一代之臣不过补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责而已,安望其为斯民计百世之长利哉。至于今日,而决溢之灾无岁不告。呜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

  《禹贡》之言治水也,曰播,曰潴。水之性合则冲,骤则溢。故别而疏之,所以杀其冲也,“又北播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节其溢也,“大野既潴”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为暴,然后钟美可以丰物,流恶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兴矣。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无以容其流,而不得不发其怒,则其不由地中而横出于原隰之间,固无怪其然也。丘仲深谓以一淮受黄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贞治河,犹疏分水之渠于濮,汜之间,不使之并趋一道,自弘治六年,筑黄陵冈以绝其北来之道,而河流总于曹、单之间,乃犹于兰阳,仪封各开一口而泄之于南。今复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狭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则濒岁决于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运。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从而入之。吾见刘贡父所云:“别穿一梁山烁者,将在今淮、泅之间。”而生民鱼鳖之忧殆未已也。

  河政之坏也,起于并水之民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汗泽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于官,然后水无所容,而横决为害。贾让言:“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人陂障,卑下以为汗泽,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又曰:“内黄界中有泽、方数十里,环之有堤。往十馀岁,太守以赋民,民今起庐舍其中,此臣亲见者也。《元史·河渠志》谓,黄河退涸之时,旧水泊于池多为势家所据,忽遇泛溢,水无所归,遂致为害。”由此观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

  予行山东巨野、寿张诸邑,古时潴水之地,无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为川浸矣,近有一寿张令修志,乃云梁山烁仅可十里,其虚言八百里,乃小说之惑人耳。此并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见也。书生之论,岂不可笑也哉!

  陆文裕《续停骖录》曰:“河患有二,日决、日溢。决之害间见,而溢之害频岁有之。使贾鲁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补耳。且当岁岁为之,其劳、其费可胜言哉。今欲治之,非大弃数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潴漫波;其次则滨河之处,仿江南圩田之法,多为沟渠,足以容水;然后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润下之性、必东之势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贾让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贾让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决,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了怒,虽非圣人法,然亦救败术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众多之口,而创非常之原者哉。

  平当使领河堤,奏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宋开宝之诏亦曰:“朕每阅前书,详究经渎。至若夏后所载,但言导河至海,随山浚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计无出于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访,首言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后世治河之臣皆鲧也,非其人之愿为鲧,乃国家教之使为鲧也,是以水不治而彝伦敦也。

  因河以为槽者,禹也。壅河以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日河防。闻之先达言:天启以前,无人不利于河决者。侵克金钱,则自总河以至于闸官,无所不利;支领工食,则自执事以至于游闲无食之人,无所不利。其不利者,独业主耳。而今年决口,明年退滩,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于是频年修治,频年冲决,以驯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国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责哉。

  不独此也。彼都人士,为人说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职事,一差遣,未有不计其获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于公卿大夫,真可谓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义而后利,终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为今日之务正人心,急于抑洪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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