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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首都革命(2)


  我和孙二哥多年相契,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此时即笑着和他打趣道:

  “他们死了,能得忠骨之称;孙二哥,将来您百年之后,人当如何称您?”

  “那不用问,”他笑着答道,“像目前这样的干法,一个不折不扣的军阀走狗罢了!”

  “您统兵数千,坐镇一方,为什么甘心做人家走狗?”

  他哈哈大笑起来,停住脚,说道:“我算什么?还有那带着三四万人的,不也是做着军阀走狗,莫可如何吗?”

  说着话,已走到坟地中间一座草亭跟前,即同进去坐下。我于是正式说道:

  “目前闹到这个局面,我想稍有热血良心的人,没有不切齿痛恨的。我所辖的虽然名叫一师三混成旅,但实际还不到三万支枪。处此境地,未可莽撞。但我们必须努力,把这一批祸国殃民的混账东西一股脑儿推翻,不然的话,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我们创造民国的先烈!”

  “焕章老弟!”孙二哥十分恳挚地和我说,“您若是决定这样干,我必竭尽力量相助。此外还有胡笠僧、岳西峰他们,也定然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我可以负责去接洽。”

  我故意说道:“您提胡、岳他们!他们如今有了禄位,有了金钱,怕不见得肯和我们干了吧?”

  “这个大大不然,我知道他们,比您清楚得多。他们现在河南,实际上是郁郁不得志,对曹、吴的做法,早已深恶痛绝。何况他们都是老革命党人,更何况他们和你我有如此交谊。横竖直奉马上就要干了,我们有的是好机会。我们先布置一个头绪,待机行事,必有把握。”

  当夜详商良久,说定由他去和胡笠僧他们接洽,待胡那边来了人,再商讨第二步办法。谈着话,我的随员在旁边给我们照了一张像,作为筹议事情的一个纪念。孙二哥即于当天欢天喜地地走了。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胡笠僧那边派了岳西峰来。我在旃檀寺兵营会见他。我们已经熟识多年,此番相见,更觉得欢慰。坐下来,寒暄数句,他即低声要我屏退左右,并起立把门关上。我知道孙二哥接洽之事已有头绪,却看他如何说法。两人坐定,他即开口道:

  “有几句话,今天要和您细细一谈。您是一位创造民国的革命者,尤其在陕西河南的时候,我们在您的领导指挥之下,为国家效力。我们曾多年生死患难,想您一定能够推心置腹,完全相信我们。我们今天就说革命党的话,开门见山地说,您说好不好?”

  西峰是个热血赤心的朋友,说到这里,把眼睛望着我,十分恳挚地继续说道:“今天见了您,我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我常常想,我们在家里,不短吃的,不短喝的,出来做事,就为的献身革命,救民救国。可是而今事实却大大相反,我们不但不能造福人民国家,反倒做了祸国殃民者的走狗,唉!唉!我们太丧了良心,太丧了良心!”说着泪如雨下,呜咽不止。

  我一时也非常激动,因说道:“您这几句话是心窝里掏出来的,说得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有什么话说,您来的时候笠僧弟说了些什么呢?”

  “笠僧的意思是完全听您的命令。只要您肯带着我们打倒这般祸国殃民的东西,你说怎办,我们就怎样办。原先笠僧对您这边的情形还有些不了解,这回孙二哥去了之后,我们才完全了解了。现在笠僧特意派我来接洽一切,只有一句话:就是绝对听您的,毫无半点含糊。”

  我说:“西峰弟,您既如此说,我们公是公,私是私,我也有几点意思,要和您开门见山地谈一谈:第一,吴佩孚为要打倒异己,为所欲为。对奉战事目前已至一触即发的地步,这种战事,我们誓死反对。吴若有命令给您们那边,您们万万不可接受。第二,我们须利用形势,相机而动。将来我们若果成功,必须迎请中山先生北来,主持一切。他是中国唯一的革命领袖,我们应当竭诚拥护。否则我们就是争权夺利,不是真正的革命。他的建国大纲您读过没有?把这个细细读一读,才知道真正的民国是怎么回事,真正的革命是怎么回事。第三,纪律是军队的命脉,有之则生,无之则死。我们既拿定了决心,此后即当严整军纪,真正做到不扰民、不害民、帮助民众的地步,否则我们决不能成功!”

  我郑重地把话说完,他都一一答允,说回去就完全照办。并且要求派送人员到南苑来进我们的教导团。后来一共选送了一百数十名学生前来入学,国民军第一军中有第二军学生者即是此故。

  过了几天,胡笠僧本人也来见一次面。预先约好了时间,在晚上九点钟,他秘密地来了。他说:

  “您叫西峰说的那三条意思我们都完全依从,尤其请中山先生主持大计的一条,是再好没有。不过我们队伍的素质,您是清楚的,在火线上拼命,还可以乱七八糟地拼一气;若是派令进城,必定不能谨守纪律。那时若出了事,我怎样对得起人民,我只有自杀一条路。至于打仗拚命,您不要顾忌,看着哪里险,您就派我上哪里去。您只管给我命令,我们愿意赴汤蹈火!”

  我说:“老弟!你有这几句话就够了!”

  经过这几次接洽,以后经常奔走两方者,在胡笠僧方面,有刘允丞先生等;在孙二哥方面则有王励斋先生,随时不断地往来,联络日臻密切。这时教育总长黄膺白先生常来南苑为我们讲话,前已言之。有时讲演完毕,就请他同坐,闲谈时事。黄为人有胆有识、热血忠诚,日子一久,越谈越是亲密,甚至无话不说。一次谈到贿选和曹、吴的祸心,相对欷歔。他把大腿一拍,说道:

  “只要你有办法,我一定跟着你干!”

  于是我说:“请您严守秘密,我们不久将有大作为。那时请中山先生北来主持,您等着吧!不久的将来定要请你帮忙的。”

  他听说此话,欢喜极了。

  这时我驻在南苑,除勤练部队而外,仍按照我的本色,做些禅益地方的事情。其中最使我发生浓厚兴趣的,就是栽种树木。将南苑隙地,划成若干区,分配各营种树。所种树类不一,一区专种桃树,一区专种李树,一区专种梅树,等等。技术方面,请了一位韩安担任指导,树苗下土,浇上马粪,后来都长到八九尺高,蔚然成林。尤其是孙连仲所种的一区核桃树,大约由于培植得法,到第二年四月间显得特殊繁茂,一片青葱翠绿,好不美观。自南苑经大红门以至永定门大路两旁的地方。我派由第二十五旅旅长宋哲元负责栽树,所买树种皆八尺高,二寸粗,入土二尺半,每棵只价八大枚。

  头年冬三九天气栽植下土,次年春天即发芽,比春天时栽植更要好些。现在这些树都已成林,每棵至少可值百元钱了。栽种树木,必须有专家指导,否则难有成绩。在北平,六月天气移栽六七尺高一二寸粗的大树,也照样能活。我在南苑租住李星阁的屋子为寓所,院中没一棵树,迁入时已是四、五月,大家都以为不宜于栽树了。我不管这一套,买来八棵槐树,每棵三元,栽了下去,结果七棵全活,只死了一棵;这一棵怕也不是因为时令关系死的。六月间栽植葡萄,亦可活,我也尝试过的。我所领教的所谓专家,只是不识字的粗人,并无科学的训练,不过经验丰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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