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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饥困线上(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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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信阳道尹及县长都姓杨,他们出门时坐着绿呢大轿,打着官伞,完全满清的官派。民众被赵倜他们压迫得如同死灰,社会上到处都保留着封建意味,毫无一点民国的气象,有几处大宅,封建气味更为浓厚。其中最大是袁乃宽的宅子,叫着袁家大楼。堂皇富丽,巍立于小小的街道上,极惹人目。那院落非常敞大,层层楼房恍如宫殿。花园里的牡丹花之类,到冬天用火烘暖,在朔风大雪的时候,还能凌寒开放。可是主人长年躲在租界里,并不来住。往来的军队随时占据着,门窗户扇都被折毁,糟蹋得不成样子。袁乃宽为袁世凯的军需,管过数十师的军饷,又做过财政次长,想着他刮过多少人民的脂膏,到处浪费,究是什么心思! 我们军队领不着饷,是什么缘故呢?原来自皖系兵败失势,直派军阀取而代之,即忙着扩充自己的势力。仍是走的皖系的旧路,但手段更厉害,意气更骄横了。吴佩孚一下就扩充了六师人(第二十一至二十六师),招新兵,办军械,国家财政罗掘净尽。那时的所谓中央,事实上完全抓在直派之手。总统徐世昌,一光杆儿的傀儡,什么家也不能当。总理兼陆军部长靳云鹏,本是皖系大弟子,段先生的亲信,但此时已投降直系,倒过来与段作对了。他满处搜刮,尽力供给直派军阀扩张势力,以维持自己的地位。因此除了奉军而外,各省军队管各省给养,凡所谓中央直辖的军队,中央已经一概不管,听他自生自灭。时驻保定及河间一带的第十一师发生兵变,中央只说要严办官长,而不知实以官兵无饭吃,逼到如此地步。自民国九年六月到十三年冬间,真是黑暗时代中的最黑暗时代,可以说完完全全是吴佩孚一人造成的。 我们几个月领不到饷,向中央交涉中央不管,和河南督军赵倜商量,赵督军自然也不过问。处此艰难窘困之境,我实在再无办法可想。一天,有人告诉我一个消息,说那天晚间经过信阳的火车中,有铁路收入的三十万元解送北京。我想,好了,中央既然不管我们,我们难道眼睁睁地饿死?反正是国家的钱,与其给他们吃得脑满肠肥,何不截些下来为我们官兵填填饿瘪的肚子。因于当日打一电报给中央,我说国家军队自当严守纪律,但中央已不把我们当国家军队看待,我们将尽为饿殍,无法枵腹等死矣云云。什么难听的话我都说了。大总统没有回电,但路款毕竟截下十万。然后,我决定到保定去见曹仲三。 此时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为副使,凡事曹都是听吴的。中央被所谓保派、洛派团团保卫。—曹是保定人,吴驻洛阳—吴佩孚恃着直皖战争之功,意气骄盈,咄咄逼人。这,处处都表现出来。 我到保定的那天,曹锟请我们在巡阅使署吃饭。在席的有何春甫(何丰林)、王承斌、吴佩孚、孙岳、曹四、曹七等。何丰林原为前江苏督军李纯的参谋长,李纯新近死去,齐燮元继为苏督,何即为齐之代表。关于李纯的死,因其过于突然,当时有种种传说。一说李是自杀,原因不明。一说李有一四姨太太与马弁有奸,李平时不大去,一日忽然去了,打门不开,叱令开门,那马弁无可躲藏,情急之下,即开门将李打死。一说齐燮元急于要得苏督之位,特设计以毒药杀之。这类说法很多,究亦不能判断孰是孰非。这次我们在席上正吃着饭,吴佩孚就声色俱厉地问何丰林道: “李督军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一定知道。” 何丰林答道:“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确是自杀的。” 吴追问道:“为什么缘故自杀?” 何说:“不知道。” 吴佩孚即沉下脸,瞪出两颗眼珠,说:“我要在书上写一笔:某年月日,直皖赣巡阅副使齐燮元杀其长官李纯于南京。还要添一句,其参谋长何某预谋其事!” 何丰林红着脸说:“那不行,那当不起,副使的话说得太重了。” 吴说:“怎么不可以?我这春秋之笔,我一定这样写!” 何丰林弄得无法下台,神色异常狼狈。曹仲三看见这情形,连忙解围道:“吃菜!吃菜!”一席饭终于不欢而散。 从这一件事,可以看出那时吴佩孚骄横自恃、目中无人的情形。李纯固然死得可疑,但有什么凭据一口咬定是齐燮元所杀?又有何凭据一口咬定何丰林预谋此事?更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地挟逼人家,不顾人家难堪?其骄横放恣若此! 此时曹仲三正忙着在保定西南城角修筑花园(后改为公园),楼台亭榭,栽花植树,他每天带着工,悠闲自得。但一方面李星阁的第十一师,仍在天天闹着兵变,在民间抢掠,抢后逃散。一方面有许多中央直辖的部队都在饿着饭,岌岌不可终日。我想,他难道在睡着觉吗,怎么还有这些闲情逸致呢? 在保定数日,交涉饷项的事毫无结果,我乃又到北京。先谒见徐总统,挂了号,传早晨四点钟见面,我打着灯到总统府,他已在那儿。徐虽在政府中做着泥胎,什么事也不能做主,但早起见客“早朝宴罢”的意思是真有的,我两次见他,都是如此。我们谈了几句,就提到军队无饷事上来。我说: “现在国家行的恐怕是兵变政策。这个政策是真的快成功了。 但百姓可也不能活了!”徐总统听了愕然,问我什么意思。我说:“许多军队,中央都不发饷,饿得无法维持,只有兵变。兵一变,中央即可将这部队一笔勾掉,这些军队就都可以消灭了。将领们想,总统的政策成功之日,即是他们被杀处罪之日。百姓门也想,总统的政策达到之时,即是他们妻离子散破家荡产之时。总统今日是坐在一大堆干柴上面,洋油也倒好了,只要一点燃,就是满天大火,那时大家都同归于尽!” 他听了很动容,沉吟了半晌,才说:“竟是这样的情形吗?……”我说:“实际比这还厉害。总统不知道,简直是在油锅里呢!”他深长地叹息道:“我在北京住惯了。倒不大感觉这样的危险似的。”我说:“恐怕是总统没有看见军队的缘故吧!”谈话就是这样情形,徐总统装呆装傻,滑头滑脑,任我怎么说,他也不生气。对于饷项的事,始终不说一句确切解决的话。 我又去找总理兼代理陆军部长靳云鹏,他在他家里会见我。我先被差人引到一个客厅里,满屋摆的都是古董。停一会儿,又引我到第二客厅,也是古瓷古玩,琳琅满目。后来又到第三个客厅,仍是数不清看不完的古董。也不知道他家里有多少客厅,更不知他搜罗了多少古董。我想一定是他放了口风,说你们若求我弄官,快给我多多送古董来。不然,哪来的这许多破铜烂铁?我想,这个屋子的主人,就是中国负军政重任的总理兼代理陆军部长,看他成天玩着这些,心里究竟想些什么?越想越叫我痛心。好容易他才出来了,眼斜嘴歪的样儿很是猥琐。我谈了几句,即说要饷的话,他却装着没有听见,笑着说道: “我打算明天请你吃饭。”我说:“总理,我们弟兄都没有饭吃了呢!”他说:“是呀!我们找个清静的小馆儿,大家叙一叙。” 这样地支吾着,使我什么话也是白说。他为什么这样?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什么事也不能做主,你不必和我说,你去找保定洛阳交涉吧。 从靳云鹏公馆出来,特去拜访了萨镇冰先生。萨时为海军部长。我在常德时,萨即致电中山先生,说我对时局态度如何,我的军队又如何好,若赵恒惕等攻湘,万不可犯冯旅长云云。我和萨先生素不相识,蒙他如此知遇,甚觉可感。所以这次到北京特去看他,表示谢意。萨那时刚从海军部回家,穿着军服,神采奕奕,态度可亲。谈到那次的事,他非常谦虚,说那是他分内的事,他应当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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