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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卷 简帖僧巧骗皇甫妻(2)


  东京汴州开封府枣槊巷里,有个官人,覆姓皇甫,单名松,本身是左班殿直,年二十六。有个妻子杨氏,年二十四岁。一个十三岁的丫环,名唤迎儿。只这三口,别无亲戚。当时皇甫殿直官差去押衣袄上边,回来是年节了。

  这枣槊巷口一个小小的茶坊,开茶坊的唤做王二。当日茶市已罢,已是日中,只见一个官人入来。那官人生得:浓眉毛,大眼睛,蹙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入来茶坊里坐下。开茶坊的王二拿着茶盏进前,唱喏奉茶。那官人接茶吃罢,看着王二道:“少借这里等个人。”王二道:“不妨。”等多时,只见一个男女,名叫僧儿,托个盘儿,口中叫:“卖鹌鹑馉饳儿!”官人把手打招,叫:“买馉饳儿。”

  僧儿见叫,托盘儿入茶坊内,放在卓上。将条篾黄穿那馉饳儿,捏些盐放在官人面前,道:“官人,吃馉饳儿。”官人道:“我吃。先烦你一件事。”僧儿道:“不知要做什么?”那官人指着枣槊巷里第四家,问僧儿:“认得这人家么?”

  僧儿道:“认得,那里是皇甫殿直家里。殿直押衣袄上边,方才回家。”官人问道:“他家有几口?”僧儿道:“只是殿直,一个小娘子,一个小养娘。”官人道:“你认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儿道:“小娘子寻常不出帘儿外面。有时叫僧儿买馉饳儿,常去,认得。问他做甚么?”

  官人去腰里取下版金钱线箧儿,抖下五十来钱,安在僧儿盘子里。僧儿见了,可煞喜欢,叉手不离方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烦你则个。”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包着一对落索环儿,两只短金钗子,一个简帖儿,付与僧儿,道:“这三物事,烦你送去适间问的小娘子。你见殿直,不要送与他。见小娘子时,你只道官人再三传语:‘将这三件物来与小娘子,万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这里等你回报。”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槊巷来。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只见卖馉饳儿的小厮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直看着那厮,震威一喝,便是:当阳桥上张飞勇,一喝曹公百万兵。喝那厮一声,问道:“做什么?”那厮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步赶上,捽那厮回来,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厮道:“一个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小娘子,不教把与你。”殿直问道:“什么物事?”那厮道:“你莫问,不要把与你。”

  皇甫殿直捻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厮一暴,道:“好好的把出来教我看!”那厮吃了一暴,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教我把与小娘,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则甚?”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一对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简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帖,看时:

  “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即日孟春初时,恭惟懿处,起居万福。

  某外日荷蒙持怀之款,深切仰思,未尝少替。某偶以薄干,不及亲诣;聊有小词,名《诉衷情》,以代面禀,伏乞懿览。词道是:

  知伊夫婿上边回,懊恼碎情怀。落索环儿一对,简子与金钗。
  伊收取,莫疑猜,且开怀。自从别后,孤帏冷落,独守书斋。

  皇甫殿直看了简贴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教你把来?”

  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不教我把来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摔住僧儿狗毛,出这枣槊巷,径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这里面打的床铺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见茶坊没人,骂声:“鬼话!”再摔僧儿回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分说。

  当时到家里,殿直把门来关上,拸来拸去,唬得僧儿战做一团。殿直从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

  殿直道:“既没人,这三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皇甫殿直再叫将十三岁迎儿出来,去壁上取下一把箭簝子竹来,放在地上,叫过迎儿来。

  看着迎儿,生得: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会吃饭,能窝屎。皇甫松去衣架上取下一条绦来,把妮子缚了两只手,掉过屋梁去,直下打一抽,吊将妮子起去。拿起箭簝子竹来,问那妮子道:“我出去三个月,小娘子在家中和甚人吃酒?”妮子道:“不曾有人。”皇甫殿直拿起箭簝子竹,去妮子腿下便摔,摔得妮子杀猪也似叫。又问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来:“三个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来,解了绦,道:“你且来,我问你,是和兀谁睡?”那妮子揩着眼泪道:“告殿直,实不敢相瞒,自从殿直出去后,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不是别人,却是和迎儿睡。”皇甫殿直道:“这妮子,却不弄我?”喝将过去。

  带一管锁,走出门去,拽上那门,把锁锁了。走去转湾巷口,叫将四个人来,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连手”,又叫做“巡军”:张千、李万、董超、薛霸四人。来到门前,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从里扯出卖馉饳的僧儿来,道:“烦上名收领这厮。”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领台旨。”殿直道:“未要去,还有人哩。”从里面叫出十三岁的迎儿和二十四岁花枝的浑家,道:“和他都领去。”

  四人唱喏道:“告父母官,小人怎敢收领孺人?”殿直发怒道:“你们不敢领他?这件事干人命!”唬倒四个所由,只得领小娘子和迎儿并卖馉饳的僧儿三个同去,解到开封钱大尹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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