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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狱中讼冤(9)


  再说玉英下到狱中,那禁子头见他生得标致,怀个不良之念,假慈悲照顾他,住在一个好房头,又将些饮食调养。玉英认做好人,感激不尽,叮嘱他:“有个妹子月英,定然来看,千万放他进来,相见一面。”那禁子紧紧记在心上。至第四日午后,月英到监门口道出姓名,那禁子流水开门引见玉英。两下悲号,自不必说。渐至天晚,只得分别。自此月英不时进监看觑。不在话下。

  且说那禁子贪爱玉英容貌,眠思梦想,要去奸他。一来耳目众多,无处下手,二则恐玉英不从,喊叫起来,坏了好事。捉空就走去说长问短,把几句风话撩拨。

  玉英是聪明女子,见话儿说得蹊跷,已明白是个不良之人,留心提防,便不十分招架。一日,正在槛上闷坐,忽见那禁子轻手轻脚走来,低声哑气,笑嘻嘻的说道:“小娘子,可晓得我一向照顾你的意思么?”玉英知其来意,即立起身道:“奴家不晓得是甚意思。”那禁子又笑道:“小娘子是个伶俐人,难道不晓得?”

  便向前搂抱。玉英着了急,乱喊:“杀人!”那禁子见不是话头,急忙转身,口内说道:“你不从我么?今晚就与你个辣手。”玉英听了这话,捶胸跌脚的号哭,惊得监中人俱来观看。玉英将那禁子调戏情由,告诉众人。内中有几个抱不平的,叫过那禁子说道:“你强奸犯妇,也有老大的罪名。今后依旧照顾他,万事干休,倘有些儿差错,我众人连名出首,但凭你去计较!”那禁子情亏理虚,满口应承,陪告不是:“下次再不敢去惹他!”正是:

  羊肉馒头没得吃,空教惹得一身膻。

  玉英在狱不觉又经两月有余,已是六月初旬。元来每岁夏间,在朝廷例有宽恤之典,差太监审录各衙门未经发落之事。凡事枉人冤,许诸人陈奏。比及六月初旬,玉英闻得这个消息,想一家骨肉,俱被焦氏陷害,此番若不伸冤,再无昭雪之日矣!遂草起辨冤奏章,将合家受冤始末,细细详述,教月英赍奏。其略云:

  “臣闻先正有云:五刑以不孝为先,四德以无义为耻。故窦氏投崖,云华坠井,是皆毕命于纲常,流芳于后世也。臣父锦衣卫千户李雄,先娶臣母,生臣姊妹三人,及弟李承祖。不幸丧母之日,臣等俱在孩提。父每见怜,仍娶继母焦氏抚养。

  臣父于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征陕西反贼阵亡。天祸臣家,流移日甚。臣年十六,未获结缡。姊妹伶仃,孑无依荷。标梅已过,红叶无凭。尝有《送春诗》一绝云云。又有《别燕诗》一绝云云。是皆有感而言,情非得已。奈母氏不察臣衷,疑为外遇,逼舅焦榕,拿送锦衣卫,诬臣奸淫不孝等情。问官昧臣事理,坐臣极刑。

  臣女流难辨,俯首听从。盖不敢逆继母之情,以重不孝之罪也。迩蒙圣恩熟审,凡事枉人冤,许诸人陈奏。钦此钦遵。故不得不生乐生之心,以冀超脱。臣父本武人,颇知典籍。臣虽妾妇,幸领遗教。臣继母年二十,有弟亚奴,生方周岁。

  母图亲儿荫袭,故当父方死之时,计令臣弟李承祖十岁孩儿,亲往战场,寻父遗骨,陷之死地,以图己私。幸赖天佑父灵,抱骨以归。前计不成,仍将臣弟毒药身死,支解弃埋。又将臣妹李桃英卖为人婢,李月英屏去衣食,沿街抄化。今将臣诬陷前情。臣设有不才,四邻何不纠举?又不曾经获某人,只凭数句之诗,寻风捉影,以陷臣罪。臣之死,固当矣。十岁之弟,有何罪乎?数岁之妹,有何辜乎?臣母之过,臣不敢言。《凯风》有诗,臣当自责。臣死不足惜,恐天下后世之为继母者,得以肆其奸妒而无忌也!伏望陛下俯察臣心,将臣所奏付诸有司。

  先将臣速斩,以快母氏之心。次将臣诗委勘,有无事情。推详臣母之心,尽在不言之表。则臣之生平获雪,而臣父之灵,亦有感于地下矣!”

  这一篇章疏奏上,天子重瞳亲照。怜其冤抑,倒下圣旨,着三法司严加鞫审。

  三法司官不敢怠慢,会同拘到一干人犯,连桃英也唤至,当堂逐一细问。焦氏、焦榕初时抵赖,动起刑法,方才吐露真情,与玉英所奏无异。勘得焦氏叛夫杀子,逆理乱伦,与无故杀子孙轻律不同,宜加重刑,以为继母之戒。焦榕通同谋命,亦应抵偿。玉英、月英、亚奴发落宁家。又令变卖焦榕家产,赎回桃英。覆本奏闻,请旨。天子怒其凶恶,连亚奴俱敕即日处斩。玉英又上疏恳言:“亚奴尚在襁褓,无所知识。且系李氏一线不绝之嗣,乞赐矜宥。”

  天子准其所奏,诏下刑部,止将焦榕、焦氏二人绑付法场,即日双双受刑。亚奴终身不许袭职,别择嫡枝次房承荫,以继李雄之嗣。玉英、月英、桃英俱择士人配嫁。至今《列女传》中载有李玉英辨冤奏本,又为赞云:“李氏玉英,父死家倾。《送春》《别燕》,母疑外情。置之重狱,险罹非刑。陈情一疏,冤滞始明。”后人又有诗叹云:

  昧心晚母曲如钩,只为亲儿起毒谋。
  假饶血化西江水,难洗黄泉一段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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