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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3)


  颜俊对尤辰道:“适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计在此,也不打紧。”尤辰道:“有何好计?”颜俊道:“表弟钱万选,向在舍下同窗读书,他的才貌比我胜几分儿。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说是我,哄过一时。待行过了聘,不怕他赖我的姻事!”尤辰道:“若看了钱官人,万无不成之理。只怕钱官人不肯。”

  颜俊道:“他与我至亲,又相处得极好,只央他点一遍名儿,有甚亏他处!料他决然无辞。”说罢,作别回家。其夜,就到书房中陪钱万选夜饭,酒肴比常分外整齐。钱万选愕然道:“日日相扰,今日何劳盛设?”颜俊道:“且吃三杯,有小事相烦贤弟则个。只是莫要推故。”

  钱万选道:“小弟但可效劳之处,无不从命。只不知甚么样事?”颜俊道:“不瞒贤弟说,对门开果子店的尤少梅,与我作伐,说的女家,是洞庭西山高家。一时间夸了大口,说我十分才貌。不想说得忒高兴了,那高老定要先请我去面会一会,然后行聘。昨日商议,若我自去,恐怕不应了前言,一来少梅没趣,二来这亲事就难成了。故此要劳贤弟认了我的名色,同少梅一行,瞒过那高老,玉成这头亲事,感恩不浅,愚兄自当重报。”

  钱万选想了一想,道:“别事犹可,这事只怕行不得。一时便哄过了,后来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颜俊道:“原只要哄过这一时。若行聘过了,就晓得也何怕他。他又不认得你是什么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与你什么相干?况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时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到不要畏缩。”

  钱万选听了,沉吟不语。欲待从他,不是君子所为;欲待不从,必然取怪,这馆就处不成了,事在两难。颜俊见他沉吟不决,便道:“贤弟,常言道:天摊下来,自有长的撑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贤弟休得过虑。钱万选道:“然虽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褴褛,不称仁兄之相。”颜俊道:“此事愚兄早已办下了。”是夜无话。

  次日,颜俊早起,便到书房中,唤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绫罗绸绢时新花样的翠颜色,时常用龙涎庆真饼熏得扑鼻之香,交付钱青行时更换,下面净袜丝鞋,只有头巾不对,即时与他折了一顶新的。又封着二两银子送与钱青道:“薄意权充纸笔之用,后来还有相酬。这一套衣服,就送与贤弟穿了。日后只求贤弟休向人说,泄漏其事。今日约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

  钱青道:“一依尊命。这衣服小弟暂时借穿,回时依旧纳还。这银子一发不敢领了。”颜俊道:“古人车马轻裘,与朋友共,就没有此事相劳,那几件粗衣奉与贤弟穿了,不为大事。这些须薄意,不过表情,辞时反教愚兄惭愧。”钱青道:“既承仁兄盛情,衣服便勉强领下。那银子断然不敢领。”颜俊道:“若是贤弟固辞,便是推托了。”

  钱青方才受了。颜俊是日约会尤少梅。尤辰本不肯担这干纪,只为不敢得罪于颜俊,勉强应承。颜俊预先备下船只,及船中供应食物和铺陈之类,又拨两个安童伏待,连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绢衫毡包,极其华整,隔夜俱已停当。又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当自家大官人称呼,不许露出个钱字。过了一夜,侵早起来催促钱青梳洗穿着。钱青贴里贴外,都换了时新华丽衣服,行动香风拂拂,比前更觉标致。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掷果回。颜俊请尤辰到家,同钱青吃了早饭,小乙和安童跟随下船。又遇了顺风,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色已晚,舟中过宿。

  次日早饭过后,约莫高赞起身,钱青全柬写颜俊名字拜帖,谦逊些,加个晚字。小乙捧帖,到高家门首投下,说:“尤大舍引颜宅小官人特来拜见。”高家仆人认得小乙的,慌忙通报。高赞传言快请。假颜俊在前,尤辰在后,步入中堂。

  高赞一眼看见那个小后生,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心中已自三分欢喜。叙礼已毕,高赞看椅上坐,钱青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只得东西昭穆坐下。高赞肚里暗暗欢喜:“果然是个谦谦君子。”坐定,先是尤辰开口,称谢前日相扰。高翁答言多慢,接口就问道:“此位就是令亲颜大官人?前日不曾问得贵表。”钱青道:“年幼无表。”尤辰代言:“舍亲表字伯雅。伯仲之伯,雅俗之雅。”高赞道:“尊名尊字,俱称其实。”钱青道:“不敢!”

  高赞又问起家世。钱青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高赞想道:“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学问如何。且请先生和儿子出来相见,盘他一盘,便见有学无学。”献茶二道,吩咐家人:“书馆中请先生和小舍出来见客。”去不多时,只见五十多岁一个儒者,引着一个垂髫学生出来。众人一齐起身作揖。高赞一一通名:“这位是小儿的业师,姓陈,见在府庠。这就是小儿高标。”

  钱青看那学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心中想道:“此子如此,其姊可知。颜兄好造化哩!”又献了一道茶,高赞便对先生道:“此位尊客是吴江颜伯雅,年少高才。”那陈先生已会了主人之意,便道:“吴江是人才之地,见高识广,定然不同。请问贵邑有三高祠,还是那三个?”钱青答言:“范蠡、张翰、陆龟蒙。”又问:“此三人何以见得他高处?”钱青一一分疏出来。两个遂互相盘问了一回。

  钱青见那先生学问平常,故意谭天说地,讲古论今,惊得先生一字俱无,连称道:“奇才,奇才!”把一个高赞就喜得手舞足蹈。忙唤家人,悄悄吩咐备饭,要整齐些。家人闻言,即时摆开桌子,排下五色果品。高赞取杯箸安席,钱青答敬谦让了一回,照前昭穆坐下。三汤十菜,添案小吃,顷刻间,摆满了桌子,真个咄嗟而办。

  你道为何如此便当?原来高赞的妈妈金氏,最爱其女,闻得媒人引颜小官人到来,也伏在遮堂背后张看。看见一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先中意,料高老必然同心,故此预先准备筵席,一等吩咐,流水的就搬出来。宾主共是五位,酒后饭,饭后酒,直吃到红日衔山。

  钱青和尤辰起身告辞,高赞心中甚不忍别,意欲攀留数日,钱青那里肯住。高赞留了几次,只得放他起身。钱青先别了陈先生,口称承教,次与高公作谢道:“明日早行,不得再来告别。”高赞道:“仓卒怠慢,勿得见罪。”小学生也作揖过了。

  金氏已备下几色嗄程相送,无非是酒米鱼肉之类,又有一封舟金。高赞扯尤辰到背处,说道:“颜小官人才貌,更无他说。若得少梅居间成就,万分之幸。”尤辰道:“小子领命。”高赞直送上船,方才分别。当夜夫妻两口,说了颜小官人一夜。正是:

  不须玉杵千金聘,已许红绳两足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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