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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旌阳宫铁树镇妖(3)


  话说真君一念投师,辞不得路途辛若。不一日得到吴君之门,写一个门生拜帖,央道童通报。吴君看是“豫章门生许逊”,大惊曰:“此人乃有道之士!”

  即出门迎接。此时吴君年九十一岁,真君年四十一岁,真君不敢当客礼,口称:“仙丈,愿受业于门下。”吴君曰:“小老粗通道术,焉能为人之师?但先生此来,当尽剖露,岂敢自私,料不敢以先生在弟子列也。”自此每称真君为“许先生”,敬如宾友,真君亦尊吴君而不敢自居。一日二人坐清虚堂,共谈神仙之事。

  真君问曰:“人之有生必有死,乃古今定理。吾见有壮而不老,生而不死者,不知何道可致?”吴君曰:“人之有生,自父母交壒,二气相合,阴承阳生,气随胎化。三百日形圆灵光,人体与母分离。五千日气足,是为十五童男,此时阴中阳半,可以比东日之光。过此以往,不知修养则走失元阳,耗散真气。气弱则有病老死苦之患。”真君曰:“病老死苦,将何却之?”吴君曰:“人生所免病老死苦,在人中修仙,仙中升天耳。”真君曰:“人死为鬼,道成为仙,仙中升天者,何也?”吴君曰:“纯阴而无阳者,鬼也;纯阳而无阴者,仙也;阴阳相离者,人也。惟人可以为仙,可以为鬼。仙有五等,法有三成,持修在人而已。”

  真君曰:“何谓法有三成,仙有五等?”吴君曰:

  “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所谓鬼仙者,少年不修,恣情纵欲,形如枯木,心若死灰,以致病死,阴灵不散,成精作怪,故曰鬼仙。

  鬼仙不离于鬼也。所谓人仙者,修真之士,不悟大道,惟小用功。绝五味者,岂知有六气?忘七情者,岂知有十戒?行嗽咽者,哂吐纳之为错;著采补者,笑清静以为愚。采阴取妇人之气者,与缩金龟者不同。盖阳食女子之乳者,与炼金丹不同。此等之流,止是于大道中得一法一术成功,但能安乐延寿而已,故曰人仙。

  人仙不离于人也。所谓地仙者,天仙之半,神仙之中,亦止小成之法,识坎离之交配,悟龙虎之飞腾,炼成丹药得以长生住世,故曰地仙。地仙不离于地也。所谓神仙者,以地仙厌居尘世,得中成之法,抽铅添汞,金精炼顶,玉液还丹,五气朝元,三阳聚顶,功满忘形,胎生自化,阴尽阳纯,身外有身,脱质升仙,超凡入圣,谢绝尘世,以归三岛,故曰神仙。神仙不离于神也。所谓天仙者,以神仙厌居三岛,得大成之法,内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间有行,功行满足,授天书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天仙不离于天也。然修仙之要,炼丹为急。吾有《洞仙歌》二十二首,君宜谨记之:

  丹之始,无上元君授圣主。法出先天五太初,遇元修炼身冲举。

  丹之祖,生育三才运今古。隐在鄱湖山泽间,志士采来作丹母。

  丹之父,晓来飞上扶桑树。万道霞光照太虚,调和兔髓可烹煮。

  丹之母,金晶莹洁夜三五。乌兔搏搦不终朝,炼成大药世无比。

  丹之胎,乌肝兔髓毓真胚。一水三汞三砂质,四五三成明自来。

  丹之兆,三日结胎方入妙。万丈红光贯斗牛,五音六律随时奏。

  丹之质,红紫光明人莫识。元自虚无黍米珠,色即是空空即色。

  丹之灵,十月脱胎丹始成。一粒一服百日足,改换形骨身长生。

  丹之圣,九年炼成五霞鼎。药力加添水火功,枯骨立起孤魂醒。

  丹之室,上弦七兮下弦八,中虚一寸号明堂,产出灵苗成金液。

  丹之釜,垣廓坛炉须坚固。内外护持水火金,日丁金胎产盘古。

  丹之灶,鼎曲相通似蓬岛。上安垣廓护金炉,立炼龙膏并虎脑。

  丹之火,一日时辰十二个。文兮武兮要合宜,抽添进退莫太过。

  丹之水,器凭胜负斯为美。不潮不滥致中和,滋产灵苗吐金蕊。

  丹之威,红光耿耿冲紫薇。七星灿灿三台烂,天丁地甲皆皈依。

  丹之窍,天地人兮各有奥。紫薇岳濆及明君,三界精灵皈至道。

  丹之彩,依方逐位安排派。青红赤白黄居中,摄瑞招祥神自在。

  丹之用,真土真铅与真汞。黑中取白赤中青,全凭水火静中动。

  丹之融,阴阳配合在雌雄。龙精虎髓鼎中烹,造化抽添火候功。

  丹之理,龙膏虎髓灵无比。二家交壒仗黄精,屯蒙进退全终始。

  丹之瑞,小无其内大无外。放弥六合退藏密,三界收来黍珠内。

  丹之完,玉皇捧禄要天缘。等闲岂许凡人泄,万劫之中始一传。”

  真君曰:“多谢指迷。敢问仙丈,五仙之中,已造到何仙地位?”吴君曰:“小老山野愚蒙,功行殊欠,不过得小成之功,而为地仙耳。若于神仙天仙,虽知门路,无力可攀。”遂将烧炼秘诀,并白云符书,悉传与真君。

  真君顿首拜谢,相辞而归,回至家中,厌居闹市,欲寻名山胜地,以为栖身之所。闻知汝南有一人,姓郭,名璞,字景纯,明阴阳风水之道,遨游江湖。真君敬访之。璞一日早起,见鸦从东南而鸣,遂占一课,断曰:“今日午时,当有一仙客许姓者,到我家中,欲问择居之事。”

  至日中,家童果报客至。璞慌忙出迎,礼罢,分宾而坐。璞问曰:“先生非许姓,为卜居而来乎?”真君曰:“公何以知之?”璞曰:“某今早卜卦如此,未知然否?”真君曰:“诚然。”因自叙姓名,并道卜居之意。璞曰:“先生仪容秀伟,骨骼清奇,非尘中人物;富贵之地,不足居先生,居先生者,其神仙之地乎?”真君曰:“昔吕洞宾居庐山而成仙,鬼谷子居云梦而得道,今或无此吉地么?”璞曰:“有!但当遍历耳。”

  于是命童仆收拾行囊,与真君同游江南诸郡,采访名山。一日行至庐山,璞曰:“此山嵯峨雄壮,湖水还东,紫云盖顶,累代产升仙之士。但山形属土,先生姓许,羽音属水,水土相克,不宜居也。但作往来游寓之所则可矣。”又行至饶州鄱阳,地名傍湖,璞曰:“此傍湖富贵大地,但非先生所居。”真君曰:“此地气乘风散,安得拟大富贵耶?”璞曰:“相地之法,道眼为上,法眼次之。道眼者,凭目力之巧,以察山河形势;法眼者,执天星河图紫薇等法,以定山川。吉凶富贵之地,天地所秘,神物所护,苟非其人,见而不见。俗云:‘福地留与福人来’,正谓此也。”真君曰:“今有此等好地,先生何不留一记,以为他日之验?”郭璞乃题诗一首为记,云:

  行尽江南数百州,惟有傍湖出石牛。
  雁鹅夜夜鸣更鼓,鱼鳖朝朝拜冕旒。
  离龙隐隐居乾位,巽水滔滔入艮流。
  后代福人来遇此,富贵绵绵八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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