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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2)


  倏忽之间,周三入赘在家,一载有余,夫妻甚是说得着。两个暗地计较了,只要搬出去住。在家起晏睡早,躲懒不动。周三那厮,打出吊入,公然干颡。计安忍不得,不住和那周三厮闹。便和浑家商量,和这厮官司一场,夺了休,却不妨得。日前时便怕人笑,没出手,今番只说是招那厮不着,便安排圈套,捉那周三些个事,闹将起来,和他打官司。邻舍劝不住,夺了休。周三只得离了计押番家,自去赶趁;庆奴不敢则声,肚里自烦恼,正自生离死别。

  讨休在家相及半载,只见有个人来寻押番娘,却是个说亲的媒人。相见之后,坐定道:“闻知宅上小娘子要说亲,老媳妇特来。”计安道:“有甚好头脑,万望主盟。”婆子道:“不是别人,这个人是虎翼营有请受的官身,占役在官员去处,姓戚名青。”计安见说,因缘相撞,却便肯,即时便出个帖子。几杯酒相待,押番娘便说道:“婆婆用心则个。事成时,却得相谢。”婆婆谢了,自去。夫妻两个却说道:“也好,一则有请受官身;二则年纪大些,却老成;三则周三那厮不敢来胡生事,已自嫁了个官身。我也认得这戚青,却善熟。”话中见快,媒人一合说成。依旧少不得许多节次成亲。

  却说庆奴与戚青两个说不着,道不得个少女少郎,情色相当。戚青却年纪大,便不中那庆奴意,却整日闹吵,没一日静办。

  爹娘见不成模样,又与女夺休,告托官员,封过状子,去所属看人情面,给状判离。戚青无力势。被夺了休。遇吃得醉,便来计押番门前骂,忽朝一日,发出句说话来,教“张公吃酒李公醉”,“柳树上着刀,桑树上出血”。正是:

  安乐窝中好使乖,中堂有客寄书来。

  多应只是名和利,撇在床头不拆开。那戚青遇吃得酒醉,便来厮骂。却又不敢与他争。初时邻里也来相劝。次后吃得醉便来,把做常事,不管他。一日,戚青指着计押番道:“看我不杀了你这狗男女不信!”道了自去,邻里都知。

  却说庆奴在家,又经半载。只见有个婆婆来闲话,莫是来说亲?相见了,茶罢,婆子道:“有件事要说,怕押番焦躁。”计安夫妻两个道:“但说不妨。”

  婆子道:“老媳妇见小娘子两遍说亲不着,何不把小娘子去个好官员家?三五年一程,却出来说亲也不迟。”计安听说,肚里道:“也好,一则两遍装幌子,二则坏了些钱物,却是又嫁甚么人是得?”便道:“婆婆有甚么好去处教孩儿去则个?”婆子道:“便是有个官人要小娘子,特地叫老媳妇来说,见在家中安歇。

  他曾来宅上吃酒,认得小娘子。他是高邮军主簿,如今来这里理会差遣,没人相伴。只是要带归宅里去,却不知押番肯也不肯?”夫妻两个计议了一会,便道:“若是婆婆说时,必不肯相误,望婆婆主盟则个。”当日说定,商量拣日,做了文字。那庆奴拜辞了爹娘,便来伏事那官人。有分教做个失乡之鬼,父子不得相见。正是:

  天听寂无声,苍苍何处寻?
  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

  那官人是高邮军主簿,家小都在家中,来行在理会本身差遣,姓李,名子由。讨得庆奴,便一似夫妻一般。日间寒食节,夜里正月半。那庆奴思衣得衣,思食得食。数月后,官人家中信到,催那官人去,恐在都下费用钱物。不只一日,干当完备,安排行装,买了人事,雇了船只,即日起程,取水路归来。在路贪花恋酒,迁延程途,直是怏怏。相次到家,当直人等接着。那恭人出来,与官人相见。

  官人只应得喏,便道:“恭人在宅干管不易。”便教庆奴入来参拜恭人。庆奴低着头,走入来立地,却待拜。恭人道:“且休拜。”便问:“这是甚么人?”官人道:“实不瞒恭人,在都下早晚无人使唤,胡乱讨来相伴,今日带来伏事恭人。”

  恭人看了庆奴道:“你却和官人好快活!来我这里做甚么?”庆奴道:“奴一时遭际,恭人看离乡背井之面。”只见恭人教两个养娘来:“与我除了那贱人冠子,脱了身上衣裳,换几件粗布衣裳着了,解开脚,蓬松了头,罚去厨下打水烧火做饭。”庆奴只叫得万万声苦,哭告恭人道:“看奴家中有老爹娘之面。若不要庆奴,情愿转纳身钱,还归宅中。”恭人道:“你要去,可知好哩!且罚你厨下吃些苦,你从前快活也勾了。”

  庆奴看着那官人道:“你带我来,却教我恁地模样!你须与我告恭人则个。”官人道:“你看恭人何等情性!随你了得的包待制,也断不得这事。你且没奈何,我自性命不保。等他性下,却与你告。”即时押庆奴到厨下去。官人道:“恭人若不要他时,只消退在牙家,转变身钱便了,何须发怒!”恭人道:“你好做作!兀自说哩!”自此罚在厨下,相及一月。

  忽一日晚,官人去厨下,只听得黑地里有人叫官人。官人听得,认得是庆奴声音。走近前来,两个扯住了哭,不敢高声,便说道:“我不合带你回来,教你吃这般苦!”庆奴道:“你只管教我在这里受苦,却是几时得了?”官人沉吟半晌,道:“我有道理救你处。不若我告他,只做退你去牙家转变身钱,安排廨舍,悄悄地教你在那里住。我自教人把钱来,我也不时自来和你相聚。是好也不好?”庆奴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却是灾星退度。”当夜官人离不得把这事说道:“庆奴受罪也勾了。若不要他时,教发付牙家去,转变身钱。”恭人应允,不知里面许多事。

  且说官人差一个心腹虞候,叫做张彬,专一料理这事。把庆奴安顿廨舍里,隔得那宅中一两条街,只瞒着恭人一个不知。官人不时便走来,安排几杯酒吃了后,免不得干些没正经的事。

  却说宅里有个小官人,叫做佛郎,年方七岁,直是得人惜,有时往来庆奴那里耍。爹爹便道:“我儿不要说向妈妈道,这个是你姐姐。”孩儿应喏。忽一日,佛郎来,要走入去。那张彬与庆奴两个相并肩而坐吃酒。佛郎见了,便道:“我只说向爹爹道。”两个男女回避不迭,张彬连忙走开躲了。庆奴一把抱住佛郎,坐在怀中,说:“小官人不要胡说。姐姐自在这里吃酒,等小官人来,便把果子与小官人吃。”那佛郎只是说:“我向爹爹道,你和张虞候两个做甚么。”

  庆奴听了,口中不道,心下思量:“你说了,我两个却如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宁苦你,莫苦我。没奈何,来年今月今日今时,是你忌辰!”把条手巾,捉住佛郎,扑番在床上,便去一勒。哪里消半碗饭时,那小官人命归泉世。正是:

  时间风火性,烧却岁寒心。

  一时把那小官人来勒杀了,却是怎地出豁?正没理会处,只见张彬走来。庆奴道:“叵耐这厮,只要说与爹爹知道,我一时慌促把来勒死了。”那张彬听说,叫声苦,不知高低,道:“姐姐,我家有老娘,却如何出豁?”庆奴道:“你教我坏了他,怎恁地说!是你家有老娘,我也有爹娘。事到这里,我和你收拾些包裹,走归行在见我爹娘,这须不妨。”

  张彬没奈何,只得随顺。两个打叠包儿,漾开了逃走。离不得宅中不见了佛郎,寻到庆奴家里,见他和张彬走了,孩儿勒死在床。一面告了官司,出赏捉捕,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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