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嗣碑|陈子昂

陈嗣碑

　　梓州射洪县武东山故居士陈君碑

　　君讳嗣，字宏嗣，其先陈国人也，汉末沦丧。八代祖祇，自汝南仕蜀为尚书令，其后蜀为晋所灭，子孙避晋不仕，居涪南武东山，与唐、胡、白、赵五姓置立新城郡，剖制二县，而四姓宗之，代为郡长。萧齐之末，有太平者，兄弟三人，为郡豪杰，梁武帝受禅，纲罗英豪，拜太平为新城郡守，寻加本州别驾。弟太乐、太蒙，蒙为黎州长史都督护南梁二郡太宇，乐为本郡司马，即君之高祖父也。生曾祖方庆，好道，不乐为仕，得墨子五行秘书，而隐于武东山。生烈祖汤，汤仕郡为主簿，遇梁季丧乱，避时不仕。生皇考广迥，迥早卒。

　　君即迥之第二子也，少孤而有纯德，恭已饰行，一日三省，家代本以清白崇德，迨君之孤，素业空矣。君有仁兄，养母以孝，君克顺至行，同勤苦节，夏不避暑，冬不避寒，蒸蒸服事。行年四十有五，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无余力也，以是不忧于道。逮亲终殁，春秋已高，从事不可以养矣，乃辍干禄之学，修养生之道，山壑高居，农野永岁。雅闻汉有王丹者，放居不仕，家累千金以自奉，田稼勤者，载酒肴从之，乡里承化，以相惩沮，乃叹曰：“彼王丹者，是为政矣，奚其为政也？”由是始改林泽。辟阆田，习山书，务农政，天道时变，地道化成，邱陵泉薮，星岁云物，靡不用心也，原田莓莓，黍稷漠漠，汶阳之稼如云矣。春日载华，岁聿其秋，白露时降，百谷收熟，君常乘肩举，省农夫，馈田畯，刑以肃惰，悦以劳勤，若孙吴之用兵，鸷鸟之搏击也。卓彼甫田，岁取十千，仓库实，崇礼节，恤惸寡，赈穷乏，九族以亲之，乡党以欢之，居十余年，家累千金矣。其邻国有媮衣食，带刀剑，椎埋胠箧之类，斗鸡走狗之豪，莫不靡之风，驯素节，曰：“里有仁焉，吾何从之也？”遂顿浮窳之节，肃恭俭之规，修孝悌，饰廉耻，将欲效君之素业也。

　　君时年已耳顺，素无经世之情，林园遗老，元默忘岁，遂保先君武东山之故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州县也。昔襄阳有庞德公，谷口有郑子真，东海王霸，西山蜀才，皆避人养德，退耕求志，轩冕不可得而羁，忧患不可得而累，逮于我君，作者五人矣。於戏！古者至人，不利苟得，不务近贵，量腹而食，度身而衣。非其道，万钟不足丰也；非其荣，五鼎不足饪也。躬勤耕稼，植其杖而耘，不答子路之问者，岂我君之徒与？绵绵罗纲，冥冥高鸿，趯趯竹竿，穆穆幽龙，其与祸败之辽绝如胡越哉！然则两龚不免于兰焚，二老不免于薇叹，其近贵利邪？夫上无忧悔，下无饥寒，含道以制嗜欲，达命以顺生死，仁以爱身，智以养德，俾尔耆而艾，俾尔昌而炽，君子保之，以永寿考，非我君者乎？享年八十有五，太岁壬辰五月十三日，考终厥命，临终戒曰：“启予足，启予手。吾闻古人有言：‘珠玉而瘗之，是暴骸于中原也。’古者不封不树，后代圣人易之以棺椁，吾不敢违圣人，可具棺椁而已。敛以常服，坟无邱陇，吾将庶几以奉先人之清业也。”有子某等，皆能祇奉遗训，聿从先志，长寿二年龙集癸巳某月某朔日，元月载逾，卜兆时吉，始启殡昭告，奉迁于旧茔武东山之阳，礼也。乡里会葬者千余人，皆涕泣号慕，悲纯德之不见，咸曰：“君子没矣，仁何以名？陵谷不朽，匪唯颂声。”小子不敏，谨述乡人之教，其词曰：

　　肃肃我祖，国始于陈。中裔沦丧，洎此江滨。
　　山川隆郁，旗鼎氛氲。生我君子，于铄元真。
　　惟孝肃悌，惟仁善邻。乐我耕稼，忘我搢绅。
　　茫茫田薮，岁也其春。农人肃事，君子犒勤。
　　孰为夫子？植仗而耘。弋者何慕？鸿飞高云。
　　楚狂惧殆，夷叔求仁。良时（一作图）终矣，不考于身。
　　我异于是，非隐非沦。抚化随运，安排屈伸。
　　大年既没，长夜何辰？圣达不免，宇宙同尘。
　　桐棺三寸，岂我窭贫？自古有死，吾从圣人。
　　嗟尔百代，子子孙孙。骄奢自咎，天道无亲。
　　思我松柏，恭俭是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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