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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上太皇太后书


  (元祐二年四月)

  月日,具位臣程颐,昧死再拜上书太皇太后陛下。

  臣近言,迩英讲读渐热,乞移就宽凉处。贴黄称,如别无稳便处所,只乞就崇政或延和殿。窃闻给事中顾临有言,以延和讲读为不可。臣本谓迩英热,恐于圣体非宜。今闻修展迩英,苟得宽凉,则臣志愿遂矣。于临之言,在臣自可不恤。然有所甚害,不得不为陛下辨之。若临之言止于移惑太皇太后圣意,臣官非谏诤,不辨尚可也。今以临言为是,则误主上知见,臣职当辅导,安得不辨?

  臣窃谓自古国家所患,无大于在位者不知学。在位者不知学,则人主不得闻大道,朝廷不能致善治。不闻道,则浅俗之论易入,道义之言难进。人君功德高下,一系于此。臣非敢以谀言悦陛下。窃闻陛下博览前史,请陛下历观简策,前世母后临朝,有不坏纪纲者乎?有以至公为心,孜孜求治为英主之事,如陛下者乎?此陛下所自知也。陛下有简策所无之盛德,则天下亦望陛下为简策所无之功业,不止维持岁月,俟人主长大而已。盖望陛下致海内于治安,诒孙谋于久大。诒谋致治之道,当使圣德日跻,善治日新。进德在于求道,图治莫如稽古。道必询于有道之士,古必访诸稽古之人。若夫世俗浅士,以守道为迂,以稽古为泥,适足惑乱人主之听。

  近年以来,士风益衰,志趣污下,议论鄙浅,高识远见之士益少,习以成风矣。此风不革,臣以为非兴隆之象,乃陵替之势也。大率浅俗之人,以顺从为爱君,以卑折为尊主,以随俗为知变,以习非为守常,此今日之大患也。苟如是者众,则人君虽有高世之见,岂能独任哉。臣不知进道德之言,足以增益圣德者有几,而损陛下之远图,移陛下之善意则有矣。如顾临之言是也。

  臣料临之意,不过谓讲官不可坐于殿上,以尊君为说尔。夫殿上讲说,义理之至当,古者所常行也。臣不暇远引,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召王昭素讲《易》,真宗令崔颐正讲《书》、邢昺讲《春秋》,皆在殿上。当时仍是坐讲。立讲之仪,只始于明肃太后之意。此乃祖宗尊儒重道之盛美。岂独子孙当以为法,万世帝王所当法也,而临以为非。临谓讲官不可坐殿上,则昭素布衣之士,其不可更甚矣。迩英讲读,只自仁宗时,亦从便尔,非是避殿上也。若避殿上,则不应置崇政说书之职。虽以殿名设职,不必须在本殿说书,然亦必不肯于不可讲说之处置说书官也。臣每进讲,未尝不规劝主上以祖宗美事为法。如临之意,则是禁止主上不得复为优礼昭素之事,及有崇政设职之意。祖宗美事,而使主上独不得为,若主上信以为然,所损岂不甚大?殿上说书,亦是常事。人主崇儒之道,甚有重于此者。臣今口未敢言,然中心惟欲辅养主上重道之心,如前代明王,光耀史册,不止此一事而已。临之见与臣之心,何其异也!且讲经与饮宴孰重?真宗、仁宗时皆宴讲读官于崇政殿。从来侍宴皆在殿上,而讲经独不得在殿上,臣未谕其义也。临之意必曰:“彼一时之事尔,日常则不可。”夫于义苟当,日常何害?义或不可,一时亦不可也。

  臣始言之,执政大臣未以为非也,及临一言,则是而从之。以臣度之,以临之言为是者,亦或有之。若谓四五大臣皆以为是,则必不然。盖非难知之事,不应四五人所见皆如是也。特以陛下信临之言,而又迫于尊君之意,故不敢言尔,恐非以道事君之义。今世俗之人,能为尊君之言,而不知尊君之道。人君唯道德益高则益尊,若位势则崇高极矣,尊严至矣,不可复加也。过礼则非礼,强尊则不尊。汉明帝于桓荣亲自执业,可谓谦屈矣。周宣帝称天,自比上帝,群臣斋戒清身数日方得朝见,可谓自尊矣。然以理观之,汉明帝贤明之君,百世所尊也;周宣帝昏乱之主,百世所贱也。如临之见,则必以桓荣为不能尊君,以周宣之臣为能尊君矣。不知道之人益进,不合理之言日闻,虽人主圣明,习熟见闻,亦恐不能无损尔。后世功业益卑,先王粹美之道不复见于世者,正由浅俗之论易信而得行尔。

  夫先王之道,虽未能尽行,然稽古之心,不可无也。犹学者于圣贤之事虽未能尽行,然希慕之心,不可无也。此乃进学求益之道。今临之意,则以古先之事为不足法,今日之事足矣,不可更有进也。此乃塞进善之门,绝稽古之路。方主上春秋之富,进德之际,而其所献纳如是。使劝讲官稍思职业,敢不辨乎?若陛下以臣言为非,则狂妄之诛,不可避也。万一以臣言为是,则愿陛下明示好古求道之意,使朝廷在位皆知之。虽鄙陋之人,见陛下圣虑高明,不喜浅近,亦将勉思义理,不敢任其卑俗之见,惧获鄙于圣鉴矣。诚如是,则将见道学日明,至言日进,弊风日革。为益孰大于此?臣职当辨明,义不敢默。臣无任恳切惶惧待罪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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