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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五十三 唐紀六十九


  起強圉作噩(丁酉),盡上章困敦(庚子)十月,凡三年有奇。

  僖宗惠聖恭定孝皇帝乾符四年(丁酉、八七七年)

  春,正月,王郢誘魯寔入舟中,執之,將士從寔者皆奔潰。朝廷聞之,以右龍武大將軍宋皓為江南諸道招討使,先徵諸道兵外,更發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宣、泗二州兵,新舊合萬五千餘人,並受皓節度。二月,郢攻陷望海鎮,掠明州,又攻台州,陷之;刺史王葆退守唐興。詔二浙、福建各出舟師以討之。

  王仙芝陷鄂州。

  黃巢陷鄆州,殺節度使薛崇。

  南詔酋龍嗣立以來,為邊患殆二十年,中國為之虛耗,而其國中亦疲弊。酋龍卒,諡曰景莊皇帝;子法立,改元貞明承智大同,國號鶴拓,亦號大封人。

  法好畋獵酣飲,委國事於大臣。閏月,嶺南西道節度使辛讜奏南詔遣陁西段瑳寶等來請和,且言:「諸道兵戍邕州歲久,餽餉之費,疲弊中國,請許其和,使羸瘵息肩。」詔許之。讜遣大將杜弘等齎書幣,送瑳寶還南詔,但留荊南、宣歙數軍戍邕州,自餘諸道兵什減其七。

  王郢橫行浙西,鎮海節度使裴璩嚴兵設備,不與之戰,密招其黨朱實降之,散其徒六七千人,輸器械二十餘萬,舟航、粟帛稱是。敕以實為金吾將軍。於是郢黨離散;郢收餘衆,東至明州,甬橋鎮遏使劉巨容以筒箭射殺之,餘黨皆平。璩,諝之從曾孫也。

  三月,黃巢陷沂州。

  夏,四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賊帥柳彥璋剽掠江西。

  陝州軍亂,逐觀察使崔碣;貶碣懷州司馬。

  黃巢與尚讓合兵保查牙山。

  五月,甲子,以給事中楊損為陝虢觀察使。損至官,誅首亂者。損,嗣復之子也。

  初,桂管觀察使李瓚失政,支使薛堅石屢規正之,瓚不能從。及瓚被逐,堅石攝留務,移牒鄰道,禁遏亂兵,一方以安。詔擢堅石為國子博士。

  六月,柳彥璋襲陷江州,執刺史陶祥,使祥上表,彥璋亦自附降狀。敕以彥璋為右監門將軍,令散衆赴京師;以左武衞將軍劉秉仁為江州刺史。彥璋不從,以戰艦百餘固湓江為水寨,剽掠如故。

  忠武都將李可封戍邊還,至邠州,迫脅主帥,索舊欠糧鹽,留止四日,闔境震驚。秋,七月,還至許州,節度使崔安潛悉按誅之。

  庚申,王仙芝、黃巢攻宋州,三道兵與戰,不利,賊遂圍宋威於宋州。甲寅,右威衞上將軍張自勉將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殺賊二千餘人,賊解圍遁去。

  王鐸、盧攜欲使張自勉以所將兵受宋威節度,鄭畋以為威與自勉已有疑忿,若在麾下,必為所殺,不肯署奏。八月,辛未,鐸、攜訴於上,求罷免;庚辰,畋請歸滻川養疾;上皆不許。

  王仙芝陷安州。

  鹽州軍亂,逐刺史王承顏,詔高品牛從珪往慰諭之;貶承顏象州司戶。承顏及崔碣素有政聲,以嚴肅為驕卒所逐,朝廷與貪暴致亂者同貶,時人惜之。從珪自鹽州還,軍中請以大將王宗誠為刺史。詔宗誠詣闕,將士皆釋罪,仍如優給。

  乙卯,王仙芝陷隨州,執刺史崔休徵。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遣其子將兵救隨州,戰死。福奏求援兵,遣左武衞大將軍李昌言將鳳翔五百騎赴之,仙芝遂轉掠復、郢。忠武大將張貫等四千人與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間道逃歸;詔忠武節度使崔安潛、宣武節度使穆仁裕遣人約還。

  冬,十月,邠寧節度使李侃奏遣兵討王宗誠,斬之,餘黨悉平。

  鄭畋與王鐸、盧攜爭論用兵於上前,畋不勝,退,復上奏,以為:「自王仙芝俶擾,崔安潛首請會兵討之,繼發士卒,罄竭資糧;賊往來千里,塗炭諸州,獨不敢犯其境。又以本道兵援張自勉,解宋州圍,使江、淮漕運流通,不輸寇手。今蒙盡以自勉所將七千兵令張貫將之,隸宋威。自勉獨歸許州,威復奏加誣毀。因功受辱,臣竊痛之。安潛出師,前後克捷非一,一旦強兵盡付他人,良將空還,若勍敵忽至,何以枝梧!臣請以忠武四千人授威,餘三千人使自勉將之,守衞其境,旣不侵宋威之功,又免使安潛愧恥。」時盧攜不以為然,上不能決。畋復上言:「宋威欺罔朝廷,敗衄狼藉。又聞王仙芝七狀請降,威不為聞奏。朝野切齒,以為宜正軍法。迹狀如此,不應復典兵權,願與內大臣參酌,早行罷黜。」不從。

  河中軍亂,逐節度使劉侔,縱兵焚掠。以京兆尹竇璟為河中宣慰制置使。

  黃巢寇掠蘄、黃,曾元裕擊破之,斬首四千級。巢遁去。

  十一月,己酉,以竇璟為河中節度使。

  招討副使、都監楊復光遣人說諭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長等請降於復光,宋威遣兵於道中劫取君長等。十二月,威奏與君長等戰於穎州西南,生擒以獻;復光奏君長等實降,非威所擒。詔侍御史歸仁紹等鞫之,竟不能明;斬君長等於狗脊嶺。

  黃巢陷匡城,遂陷濮州。詔穎州刺史張自勉將諸道兵擊之。

  江州刺史劉秉仁乘驛之官,單舟入柳彥璋水寨,賊出不意,卽迎拜,秉仁斬彥璋,散其衆。

  王仙芝寇荊南。節度使楊知溫,知至之兄也,以文學進,不知兵,或告賊至,知溫以為妄,不設備。時漢水淺狹,賊自賈塹渡。

  僖宗乾符五年(戊戌、八七八年)

  春,正月,丁酉朔,大雪,知溫方受賀,賊已至城下,遂陷羅城。將佐共治子城而守之,及暮,知溫猶不出。將佐請知溫出撫士卒,知溫紗帽皁裘而行,將佐請知溫擐甲以備流矢,知溫見士卒拒戰,猶賦詩示幕僚,遣使告急於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福悉其衆自將救之。時有沙陀五百在襄陽,福與之俱,至荊門,遇賊,沙陀縱騎奮擊,破之。仙芝聞之,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舊三十萬戶,至是死者什三四。

  壬寅,招討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於申州東,所殺萬人,招降散遣者亦萬人。敕以宋威久病,罷招討使,還青州;以曾元裕為招討使,潁州刺史張自勉為副使。

  庚戌,以西川節度使高駢為荊南節度使兼鹽鐵轉運使。

  振武節度使李國昌之子克用為沙陀副兵馬使,戍蔚州。時河南盜賊蠭起,雲州沙陀兵馬使李盡忠與牙將康君立、薛志勤、程懷信、李存璋等謀曰:「今天下大亂,朝廷號令不復行於四方,此乃英雄立功名富貴之秋也。吾屬雖各擁兵衆,然李振武功大官高,名聞天下,其子勇冠諸軍。若輔以舉事,代北不足平也。」衆以為然。君立,興唐人;存璋,雲州人;志勤,奉誠人也。

  會大同防禦使段文楚兼水陸發運使,代北荐饑,漕運不繼。文楚頗減軍士衣米;又用法稍峻,軍士怨怒。盡忠遣君立潛詣蔚州說克用起兵,除文楚而代之。克用曰:「吾父在振武,俟我稟之。」君立曰:「今機事已泄,緩則生變,何暇千里稟命乎!」於是盡忠夜帥牙兵攻牙城,執文楚及判官柳漢璋繫獄,自知軍州事,遣召克用。克用帥其衆趣雲州,行收兵,二月,庚午,至城下,衆且萬人,屯於鬬雞臺下。壬申,盡忠遣使送符印,請克用為防禦留後。癸酉,盡忠械文楚等五人送鬬雞臺下,克用令軍士冎而食之,以騎踐其骸。甲戌,克用入府舍視事,令將士表求敕命;朝廷不許。

  李國昌上言:「乞朝廷速除大同防禦使;若克用違命,臣請帥本道兵討之,終不愛一子以負國家。」朝廷方欲使國昌諭克用,會得其奏,乃以司農卿支詳為大同軍宣慰使,詔國昌語克用,令迎候如常儀,除克用官,必令稱愜。又以太僕卿盧簡方為大同防禦使。

  貶楊知溫為郴州司馬。

  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於黃梅,殺五萬餘人,追斬仙芝,傳首,餘黨散去。

  黃巢方攻亳州未下,尚讓帥仙芝餘衆歸之,推巢為王,號衝天大將軍,改元王霸,署官屬。巢襲陷沂州、濮州。旣而屢為官軍所敗,乃遺天平節度使張楊書,請奏之。詔以巢為右衞將軍,令就鄆州解甲;巢竟不至。

  加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同平章事,賞救荊南之功也。

  三月,羣盜陷朗州、岳州。曾元裕屯荊、襄,黃巢自滑州略宋、汴,乃以副使張自勉充東南面行營招討使。黃巢攻衞南,遂攻葉、陽翟。詔發河陽兵千人赴東都,與宣武、昭義兵二千人共衞宮闕;以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充東都應援防遏使,幷將三鎮兵,仍聽於東都募兵二千人。景仁,昌之孫也。又詔曾元裕將兵徑還東都,發義成兵三千守轘轅、伊闕、河陰、武牢。

  王仙芝餘黨王重隱陷洪州,江西觀察使高湘奔湖口。賊轉掠湖南,別將曹師雄掠宣、潤。詔曾元裕、楊復光引兵救宣、潤。

  湖南軍亂,都將高傑逐觀察使崔瑾。瑾,郾之子也。

  黃巢引兵渡江,攻陷虔、吉、饒、信等州。

  朝廷以李克用據雲中,夏,四月,以前大同軍防禦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以振武節度使李國昌為大同節度使,以為克用必無以拒也。

  詔以東都軍儲不足,貸商旅富人錢穀以供數月之費,仍賜空名殿中侍御史告身五通,監察御史告身十通,有能出家財助國稍多者賜之。時連歲旱、蝗,寇盜充斥,耕桑半廢,租賦不足,內藏虛竭,無所佽助。兵部侍郎、判度支楊嚴三表自陳才短,不能濟辦;辭極哀切,詔不許。

  曹師雄寇湖州,鎮海節度使裴璩遣兵擊破之。王重隱死,其將徐唐莒據洪州。

  饒州將彭幼璋合義營兵克復饒州。

  南詔遣其酋望趙宗政來請和親,無表,但令督爽牒中書,請為弟而不稱臣。詔百僚議之,禮部侍郎崔澹等以為:「南詔驕僭無禮,高駢不識大體,反因一僧呫囁卑辭誘致其使,若從其請,恐垂笑後代。」高駢聞之,上表與澹爭辯,詔諭解之。澹,璵之子也。

  五月,丙申朔,鄭畋、盧攜議蠻事,攜欲與之和親,畋固爭以為不可。攜怒,拂衣起,袂罥硯墮地,破之。上聞之,曰:「大臣相詬,何以儀刑四海!」丁酉,畋、攜皆罷為太子賓客、分司。以翰林學士承旨、戶部侍郎豆盧瑑為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崔沆為戶部侍郎,並同平章事。

  時宰相有好施者,常使人以布囊貯錢自隨,行施匄者,每出,襤褸盈路。有朝士以書規之曰:「今百姓疲弊,寇盜充斥,相公宜舉賢任能,紀綱庶務,捐不急之費,杜私謁之門,使萬物各得其所,則家給人足,自無貧者,何必如此行小惠乎!」宰相大怒。

  邕州大將杜弘送段瑳寶至南詔,踰年而還。甲辰,辛讜復遣攝巡官賈宏、大將左瑜、曹朗使於南詔。

  李國昌欲父子幷據兩鎮,得大同制書,毀之,殺監軍,不受代,與李克用合兵陷遮虜軍,進擊寧武及岢嵐軍。盧簡方赴振武,至嵐州而薨。

  丁巳,河東節度使竇澣發民塹晉陽。己未,以都押衙康傳圭為代州刺史,又發土團千人戍代州。土團至城北,娖隊不發,求優賞。時府庫空竭,澣遣馬步都虞候鄧虔往慰諭之,土團冎虔,牀舁其尸入府。澣與監軍自出慰諭,人給錢三百,布一端,衆乃定。押牙田公鍔給亂軍錢布,衆遂劫之以為都將,赴代州,澣借商人錢五萬緡以助軍。朝廷以澣為不才,六月,以前昭義節度使曹翔為河東節度使。

  王仙芝餘黨剽掠浙西,朝廷以荊南節度使高駢先在天平有威名,仙芝黨多鄆人,乃徙駢為鎮海節度使。

  沙陀焚唐林、崞縣,入忻州境。

  秋,七月,曹翔至晉陽;己亥,捕土團殺鄧虔者十三人,殺之。義武兵至晉陽,不解甲,讙譟求優賞,翔斬其十將一人,乃定。發義成、忠武、昭義、河陽兵會于晉陽,以禦沙陀。八月,戊寅,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嵐軍,陷其羅城,敗官軍于洪谷,晉陽閉門城守。

  黃巢寇宣州,宣歙觀察使王凝拒之,敗於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攻浙東,開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諸州。

  九月,平盧軍奏節度使宋威薨。

  辛丑,以諸道行營招討使曾元裕領平盧節度使。

  壬寅,曹翔暴薨。丙午,昭義兵大掠晉陽,坊市民自共擊之,殺千餘人,乃潰。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蔚罷為東都留守。以吏部尚書鄭從讜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從讜,餘慶之孫也。

  以戶部尚書、判戶部事李都同平章事兼河中節度使。

  冬,十月,詔昭義節度使李鈞、幽州節度使李可舉與吐谷渾酋長赫連鐸、白義誠、沙陀酋長安慶、薩葛酋長米海萬,合兵討李國昌父子於蔚州。十一月,岢嵐軍翻城應沙陀。丁未,以河東宣慰使崔季康為河東節度、代北行營招討使。沙陀攻石州,庚戌,崔季康救之。

  十二月,甲戌,黃巢陷福州,觀察使韋岫棄城走。

  南詔使者趙宗政還其國,中書不答督爽牒,但作西川節度使崔安潛書意,使安潛答之。

  崔季康及昭義節度使李鈞與李克用戰於洪谷,兩鎮兵敗,鈞戰死。昭義兵還至代州,士卒剽掠,代州民殺之殆盡,餘衆自鵶鳴谷走歸上黨。

  王郢之亂,臨安人董昌以土團討賊有功,補石鏡鎮將。是歲,曹師雄寇二浙,杭州募諸縣鄉兵各千人以討之,昌與錢塘劉孟安、阮結、富陽聞人宇、鹽官徐及、新城杜稜、餘杭凌文舉、臨平曹信各為之都將,號杭州八都,昌為之長。其後宇卒,錢塘人成及代之。臨安人錢鏐以驍勇事昌,以功為石鏡都知兵馬使。

  僖宗乾符六年(己亥、八七九年)

  春,正月,魏王佾薨。

  鎮海節度使高駢遣其將張璘、梁纘分道擊黃巢,屢破之,降其將秦彥、畢師鐸、李罕之、許勍等數十人,巢遂趣廣南。彥,徐州人;師鐸,冤句人;罕之,項城人也。

  賈宏等未至南詔,相繼卒於道中,從者死亦太半。時辛讜已病風痹,召攝巡官徐雲虔,執其手曰:「讜已奏朝廷發使入南詔,而使者相繼物故,柰何?吾子旣仕則思徇國,能為此行乎?讜恨風痹不能拜耳。」因嗚咽流涕。雲虔曰:「士為知己死!明公見辟,恨無以報德,敢不承命!」讜喜,厚具資裝而遣之。

  二月,丙寅,雲虔至善闡城,驃信見大使抗禮,受副使已下拜。己巳,驃信使慈雙羽、楊宗就館謂雲虔曰:「貴府牒欲使驃信稱臣,奉表貢方物;驃信已遣人自西川入唐,與唐約為兄弟,不則舅甥。夫兄弟舅甥,書幣而已,何表貢之有?」雲虔曰:「驃信旣欲為弟、為甥,驃信景莊之子,景莊豈無兄弟,於驃信為諸父,驃信為君,則諸父皆稱臣,況弟與甥乎!且驃信之先,由大唐之命,得合六詔為一,恩德深厚,中間小忿,罪在邊鄙。今驃信欲脩舊好,豈可違祖宗之故事乎!順祖考,孝也;事大國,義也;息戰爭,仁也;審名分,禮也。四者,皆令德也,可不勉乎!」驃信待雲虔甚厚,雲虔留善闡十七日而還。驃信以木夾二授雲虔,其一上中書門下,其一牒嶺南西道,然猶未肯奉表稱貢。

  辛未,河東軍至靜樂,士卒作亂,殺孔目官石裕等。壬申,崔季康逃歸晉陽。甲戌,都頭張鍇、郭昢帥行營兵攻東陽門,入府,殺季康。辛巳,以陝虢觀察使高潯為昭義節度使;以邠寧節度使李侃為河東節度使。

  三月,天平軍節度使張裼薨,牙將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刺史曹全晸討誅之。

  夏,四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西川節度使崔安潛到官不詰盜,蜀人怪之。安潛曰:「盜非所由通容則不能為。今窮覈則應坐者衆,搜捕則徒為煩擾。」甲子,出庫錢千五百緡,分置三市,置牓其上曰:「有能告捕一盜,賞錢五百緡。盜不能獨為,必有侶;侶者告捕,釋其罪,賞同平人。」未幾,有捕盜而至者,盜不服,曰:「汝與我同為盜十七年,贓皆平分,汝安能捕我!我與汝同死耳。」安潛曰:「汝旣知吾有牓,何不捕彼以來!則彼應死,汝受賞矣。汝旣為所先,死復何辭!」立命給捕者錢,使盜視之,然後冎盜於市,幷滅其家。於是諸盜與其侶互相疑,無地容足,夜不及旦,散逃出境,境內遂無一人之盜。

  安潛以蜀兵怯弱,奏遣大將齎牒詣陳、許募壯士,與蜀人相雜,訓練用之,得三千人,分為三軍,亦戴黃帽,號黃頭軍。又奏乞洪州弩手,敎蜀人用弩走丸而射之,選得千人,號神機弩營。蜀兵由是浸強。

  涼王侹薨。

  上以羣盜為憂,王鐸曰:「臣為宰相之長,在朝不足分陛下之憂,請自督諸將討之。」乃以鐸守司徒兼侍中,充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討都統。

  五月,辛卯,敕賜河東軍士銀。牙將賀公雅所部士卒作亂,焚掠三城,執孔目官王敬送馬步司。節度使李侃與監軍自出慰諭,為之斬敬於牙門,乃定。

  泰寧節度使李係,晟之曾孫也,有口才而實無勇略,王鐸以其家世良將,奏為行營副將統兼湖南觀察使,使將精兵五萬幷土團屯潭州,以塞嶺北之路,拒黃巢。

  河東都虞候每夜密捕賀公雅部卒,族滅之。丁巳,餘黨近百人稱「報冤將」,大掠三城,焚馬步都虞候張鍇、府城都虞候郭昢家。節度使李侃下令,以軍府不安,曲順軍情,收鍇、昢,斬於牙門,幷逐其家;以賀公雅為馬步都虞候。鍇、昢臨刑,泣言於衆曰:「所殺皆捕盜司密申,今日冤死,獨無烈士相救乎!」於是軍士復大譟,篡取鍇、昢歸都虞候司。尋下令,復其舊職,幷召還其家;收捕盜司元義宗等三十餘家,誅滅之。己未,以馬步都敎練使朱玫等為三城斬斫使,將兵分捕報冤將,悉斬之,軍城始定。

  黃巢與浙東觀察使崔璆、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書,求天平節度使,二人為之奏聞,朝廷不許。巢復上表求廣州節度使,上命大臣議之。左僕射于琮以為:「廣州市舶寶貨所聚,豈可令賊得之!」亦不許,乃議別除官。六月,宰相請除巢府率,從之。

  河東節度使李侃以軍府數有亂,稱疾,請尋醫。敕以代州刺史康傳圭為河東行軍司馬,徵侃詣京師。秋,八月,甲子,侃發晉陽。尋以東都留守李蔚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

  鎮海節度使高駢奏:「請以權舒州刺史郎幼復充留後,守浙西,遣都知兵馬使張璘將兵五千於郴州守險,兵馬留後王重任將兵八千於循、潮二州邀遮,臣將萬人自大庾嶺趣廣州擊黃巢。巢聞臣往,必當遁逃,乞敕王鐸以所部兵三萬於梧、桂、昭、永四州守險。」詔不許。

  九月,黃巢得率府率告身,大怒,詬執政,急攻廣州,卽日陷之,執節度使李迢,轉掠嶺南州縣。巢使迢草表述其所懷,迢曰:「予代受國恩,親戚滿朝,腕可斷,表不可草。」巢殺之。

  冬,十月,以鎮海節度使高駢為淮南節度使,充鹽鐵轉運使,以涇原節度使周寶為鎮海節度使,以山南東道行軍司馬劉巨容為節度使。寶,平州人也。

  黃巢在嶺南,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其徒勸之北還以圖大事,巢從之。自桂州編大栰數十,乘暴水,沿湘江而下,歷衡、永州,癸未,抵潭州城下。李係嬰城不敢出戰,巢急攻,一日,陷之,係奔朗州。巢盡殺戍兵,流尸蔽江而下。尚讓乘勝進逼江陵,衆號五十萬。時諸道兵未集,江陵兵不滿萬人,王鐸留其將劉漢宏守江陵,自帥衆趣襄陽,云欲會劉巨容之師。鐸旣去,漢宏大掠江陵,焚蕩殆盡,士民逃竄山谷。會大雪,僵尸滿野。後旬餘,賊乃至。漢宏,兗州人也,帥其衆北歸為羣盜。

  閏月,丁亥朔,河東節度使李蔚有疾,以供軍副使李卲權觀察留後,監軍李奉皋權兵馬留後。己丑,蔚薨。都虞候張鍇、郭昢署狀絀卲,以少尹丁球知觀察留後。

  十一月,戊午,以定州已來制置使萬年王處存為義武節度使、河東行軍司馬,鴈門關已來制置使康傳圭為河東節度使。

  黃巢北趣襄陽,劉巨容與江西招討使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屯荊門以拒之。賊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輕騎逆戰,陽不勝而走,賊追之,伏發,大破賊衆,乘勝逐北,比至江陵,俘斬其什七八。巢與尚讓收餘衆渡江東走。或勸巨容窮追,賊可盡也。巨容曰:「國家喜負人,有急則撫存將士,不愛官賞,事寧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為富貴之資。」衆乃止。全晸渡江追賊,會朝廷以泰寧都將段彥謨代為招討使,全晸亦止。由是賊勢復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轉掠饒、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衆至二十萬。

  康傳圭自代州赴晉陽,庚辰,至烏城驛;張鍇、郭昢出迎,亂刀斫殺之,至府,又族其家。

  十二月,以王鐸為太子賓客、分司。

  初,兵部尚書盧攜嘗薦高駢可為都統,至是,駢將張璘等屢破黃巢,乃復以攜為門下侍郎、平章事,凡關東節度使,王鐸、鄭畋所除者,多易置之。

  是歲,桂陽賊陳彥謙陷郴州,殺刺史董岳。

  僖宗廣明元年(庚子、八八〇年)

  春,正月,乙卯朔,改元。

  沙陀入鴈門關,寇忻、代。二月,庚戌,沙陀二萬餘人逼晉陽,辛亥,陷太谷。遣汝州防禦使博昌諸葛爽帥東都防禦兵救河東。

  河東節度使康傳圭,專事威刑,多復仇怨,強取富人財。遣前遮虜軍使蘇弘軫擊沙陀於太谷,至秦城,遇沙陀,戰不利而還,傳圭怒,斬弘軫。時沙陀已還代北。傳圭遣都敎練使張彥球將兵三千追之。壬戌,至百井,軍變,還趣晉陽。傳圭閉城拒之,亂兵自西明門入,殺傳圭;監軍周從寓自出慰諭,乃定,以彥球為府城都虞候。朝廷聞之,遣使宣尉曰:「所殺節度使,事出一時,各宜自安,勿復憂懼。」

  左拾遺侯昌業以盜賊滿關東,而上不親政事,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天文變異,社稷將危,上疏極諫。上大怒,召昌業至內侍省,賜死。

  上好騎射、劍槊、法算,至於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鬬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五十緡。尤善擊毬,嘗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為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駮放。」上笑而已。

  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戶及胡商貨財;敕借其半。鹽鐵轉運使高駢上言:「天下盜賊蜂起,皆出於飢寒,獨富戶、胡商未耳。」乃止。

  高駢奏改楊子院為發運使。

  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將軍陳敬瑄為西川節度使。敬瑄,許州人,田令孜之兄也。

  初,崔安潛鎮許昌,令孜為敬瑄求兵馬使,安潛不許。敬瑄因令孜得隸左神策軍,數歲,累遷至大將軍。令孜見關東羣盜日熾,陰為幸蜀之計,奏以敬瑄及其腹心左神策大將軍楊師立、牛勗、羅元杲鎮三川,上令四人擊毬賭三川,敬瑄得第一籌,卽以為西川節度使,代安潛。

  辛未,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鄭從讜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康傳圭旣死,河東兵益驕,故以宰相鎮之,使自擇參佐。從讜奏以長安令王調為節度副使,前兵部員外郎、史館脩撰劉崇龜為節度判官,前司勳員外郎、史館脩撰趙崇為觀察判官,前進士劉崇魯為推官。時人謂之小朝廷,言名士之多也。崇龜、崇魯,政會之七世孫也。時承晉陽新亂之後,日有殺掠,從讜貌溫而氣勁,多謀而善斷,將士欲為惡者,從讜輒先覺,誅之,奸軌惕息。為善者撫待無疑,如張彥球有方略,百井之變,非其本心,獨推首亂者殺之,召彥球慰諭,悉以兵柄委之,軍中由是遂安。彥球為從讜盡死力,卒獲其用。

  淮南節度使高駢遣其將張璘等擊黃巢屢捷,盧攜奏以駢為諸道行營都統。駢乃傳檄徵天下兵,且廣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萬,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

  安南軍亂,節度使曾袞出城避之,諸道兵戍邕管者往往自歸。

  夏,四月,丁酉,以太僕卿李琢為蔚、朔等州招討都統、行營節度使。琢,聽之子也。

  張璘渡江擊賊帥王重霸,降之;屢破黃巢軍,巢退保饒州,別將常宏以其衆數萬降。璘攻饒州,克之,巢走。時江、淮諸軍屢奏破賊,率皆不實,宰相已下表賀,朝廷差以自安。

  以李琢為蔚朔節度使,仍充都統。

  以楊師立為東川節度使,牛勗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以諸葛爽為北面行營副招討。

  初,劉巨容旣還襄陽,荊南監軍楊復光以忠武都將宋浩權知府事,泰寧都將段彥謩以兵守其城;詔以浩為荊南安撫使,彥謩恥居其下。浩禁軍士翦伐街中槐柳,彥謩部卒犯令,浩杖其背,彥謩怒,挾刃馳入,幷其二子殺之。復光奏浩殘酷,為衆所誅;詔以彥謩為朗州刺史,以工部侍郎鄭紹業為荊南節度使。

  五月,丁巳,以汝州防禦使諸葛爽為振武節度使。

  劉漢宏之黨浸盛,侵掠宋、兗;甲子,徵東方諸道兵討之。

  黃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張璘急擊之,巢以金啗璘,且致書請降於高駢,求保奏;駢欲誘致之,許為之求節鉞。時昭義、感化、義武等軍皆至淮南,駢恐分其功,乃奏賊不日當平,不煩諸道兵,請悉遣歸;朝廷許之。賊詗知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絕於駢,且請戰。駢怒,令璘擊之,兵敗,璘死,巢勢復振。

  乙亥,以樞密使西門思恭為鳳翔監軍。丙子,以宣徽使李順融為樞密使。皆降白麻,於閤門出案,與將相同。

  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素微賤,報至蜀,蜀人皆驚,莫知為誰。有青城妖人乘其聲勢,帥其黨詐稱陳僕射,馬步使瞿大夫覺其妄,執之,沃以狗血,卽引服,悉誅之。六月,庚寅,敬瑄至成都。

  黃巢別將陷睦州、婺州。

  盧攜病風不能行,謁告。己亥,始入對,敕勿拜,遣二黃門掖之。攜內挾田令孜,外倚高駢,上寵遇甚厚,由是專制朝政,高下在心。旣病,精神不完,事之可否決於親吏楊溫、李修,貨賂公行。豆盧瑑無他材,專附會攜。崔沆時有啟陳,常為所沮。

  庚子,李琢奏沙陀二千來降。琢時將兵萬人屯代州,與盧龍節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鐸共討沙陀。李克用遣大將高文集守朔州,自將其衆拒可舉於雄武軍。鐸遣人說文集歸國,文集執克用將傅文達,與沙陀酋長李友金、薩葛都督米海萬、安慶都督史敬存皆降於琢,開門迎官軍。友金,克用之族父也。

  庚戌,黃巢攻宣州,陷之。

  劉漢宏南掠申、光。

  趙宗政之還南詔也,西川節度使崔安潛表以崔澹之說為是,且曰:「南詔小蠻,本雲南一郡之地;今遣使與和,彼謂中國為怯,復求尚主,何以拒之!」上命宰相議之。盧攜、豆盧琢上言:「大中之末,府庫充實。自咸通以來,蠻兩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徵兵運糧,天下疲弊,踰十五年,租賦太半不入京師,三使、內庫由茲空竭。戰士死於瘴癘,百姓困為盜賊,致中原榛杞,皆蠻故也。前歲冬,蠻不為寇,由趙宗政未歸。去歲冬,蠻不為寇,由徐雲虔復命,蠻尚有覬望。今安南子城為叛卒所據,節度使攻之未下,自餘戍卒,多已自歸,邕管客軍,又減其半。冬期且至,儻蠻寇侵軼,何以枝梧!不若且遣使臣報復,縱未得其稱臣奉貢,且不使之懷怨益深,堅決犯邊,則可矣。」乃作詔賜陳敬瑄,許其和親,不稱臣,令敬瑄錄詔白,幷移書與之,仍增賜金帛。以嗣曹王龜年為宗正少卿充使,以徐雲虔為副使,別遣內使,共齎詣南詔。

  秋,七月,黃巢自采石渡江,圍天長、六合,兵勢甚盛。淮南將畢師鐸言於高駢曰:「朝廷倚公為安危,今賊數十萬衆乘勝長驅,若涉無人之境,不據險要之地以擊之,使踰長淮,不可復制,必為中原大患。」駢以諸道兵已散,張璘復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諸將嚴備,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稱:「賊六十餘萬屯天長,去臣城無五十里。」先是,盧攜謂:「駢有文武長才,若悉委以兵柄,黃巢不足平。」朝野雖有謂駢不足恃者,然猶庶幾望之。及駢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駭。詔書責駢散遣諸道兵,致賊乘無備渡江。駢上表言:「臣奏聞遣歸,亦非自專。今臣竭力保衞一方,必能濟辦;但恐賊迤邐過淮,宜急敕東道將士善為禦備。」遂稱風痹,不復出戰。

  詔河南諸道發兵屯溵水,泰寧節度使齊克讓屯汝州,以備黃巢。

  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為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

  劉漢宏請降;戊辰,以為宿州刺史。

  李克用自雄武軍引兵還擊高文集於朔州,李可舉遣行軍司馬韓玄紹邀之於藥兒嶺,大破之,殺七千餘人,李盡忠、程懷信皆死;又敗之於雄武軍之境,殺萬人。李琢、赫連鐸進攻蔚州,李國昌戰敗,部衆皆潰,獨與克用及宗族北入達靼。詔以鐸為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吐谷渾白義成為蔚州刺史;薩葛米海萬為朔州刺史;加李可舉兼侍中。

  達靼本靺羯之別部也,居于陰山。後數月,赫連鐸陰賂達靼,使取李國昌父子,李克用知之。時與其豪帥遊獵,置馬鞭、木葉或懸針,射之無不中,豪帥心服。又置酒與飲,酒酣,克用言曰:「吾得罪天子,願效忠而不得。今聞黃巢北來,必為中原患,一旦天子若赦吾罪,得與公輩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人生幾何,誰能老死沙磧邪!」達靼知無留意,乃止。

  八月,甲午,以前西川節度使崔安潛為太子賓客、分司。

  九月,東都奏:「汝州所募軍李光庭等五百人自代州還,過東都,燒安喜門,焚掠市肆,由長夏門去。」

  黃巢衆號十五萬,曹全晸以其衆六千與之戰,頗有殺獲;以衆寡不敵,退屯泗上,以俟諸軍至,併力擊之;而高駢竟不之救,賊遂擊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過許昌。徐卒素名凶悖,節度使薛能,自謂前鎮彭城,有恩信於徐人,館之毬場。及暮,徐卒大譟,能登子城樓問之,對以供備疏闕,慰勞久之,方定;許人大懼。時忠武亦遣大將周岌詣溵水,行未遠,聞之,夜,引兵還,比明,入城,襲擊徐卒,盡殺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將奔襄陽,亂兵追殺之,幷其家。岌自稱留後。汝、鄭把截制置使齊克讓恐為岌所襲,引兵還兗州,諸道屯溵水者皆散。黃巢遂悉衆渡淮,所過不虜掠,惟取丁壯以益兵。

  先是徵振武節度使吳師泰為左金吾大將軍,以諸葛爽代之。師泰見朝廷多故,使軍民上表留己。冬,十月,復以師泰為振武節度使,以爽為夏綏節度使。

  黃巢陷申州,遂入潁、宋、徐、兗之境,所至吏民逃潰。

  羣盜陷澧州,殺刺史李詢、判官皇甫鎮。鎮舉進士二十三上,不中第,詢辟之。賊至,城陷,鎮走,問人曰:「使君免乎?」曰:「賊執之矣。」鎮曰:「吾受知若此,去將何之!」遂還詣賊,竟與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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