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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末帝贞明元年


  后梁末帝贞明元年(公元915年)

  春正月己亥,蜀主御得贤门受蛮俘,大赦。初,黎、雅蛮酋刘昌嗣、郝玄鉴、杨师泰,虽内属于唐,受爵赏,号金堡三王,而潜通南诏,为之诇导。镇蜀者多文臣,虽知其情,不敢诘。于是,蜀主数以漏泄军谋,斩于成都市,毁金堡。自是南诏不复敢犯边。

  二月,牛存节等拔彭城,王殷举族自焚。

  三月丁卯,以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光逢为太子太保,致仕。

  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邺王杨师厚卒。师厚晚年矜功恃众,擅割财赋,选军中骁勇,置银枪效节都数千人,给赐优厚,欲以复故时牙兵之盛。帝虽外加尊礼,内实忌之,及卒,私于宫中受贺。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言于帝曰:“魏博为唐腹心之蠹,二百馀年不能除去者,以其地广兵强之故也。罗绍威、杨师厚据之,朝廷皆不能制。陛下不乘此时为之计,所谓‘弹疽不严,必将复聚,’安知来者不为师厚乎!宜分六州为两镇以弱其权。”帝以为然,以平卢节度使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置昭德军于相州,割澶、卫二州隶焉,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仍分魏州将士府库之半于相州。筠,海州人也。二人既赴镇,朝廷恐魏人不服,遣开封尹刘鄩将兵六万自白马济河,以讨镇、定为名,实张形势以胁之。

  魏兵皆父子相承数百年,族姻磐结,不愿分徙。德伦屡趣之,应行者皆嗟怨,连营聚哭。己丑,刘鄩屯南乐,先遣澶州刺史王彦章将龙骧五百骑入魏州,屯金波亭。魏兵相与谋曰:“朝廷忌吾军府强盛,欲设策使之残破耳。吾六州历代籓镇,兵未尝远出河门,一旦骨肉流离,生不如死。”是夕,军乱,纵火大掠,围金波亭,王彦章斩关而走。诘旦,乱兵入牙城,杀贺德伦之亲兵五百人,劫德伦置楼上。有效节军校张彦者,自帅其党,拔白刃,止剽掠。夏四月,帝遣供奉官扈异抚谕魏军,许张彦以刺史。彦请复相、澶、卫三州如旧制。异还,言张彦易与,但遣刘鄩加兵,立当传首。帝由是不许,但以优诏答之。使者再返,彦裂诏书抵于地,戟手南向诟朝廷,谓德伦曰:“天子愚暗,听人穿鼻。今我兵甲虽强,苟无处援,不能独立,宜投款于晋。”遂逼德伦以书求援于晋。

  李继徽假子保衡杀李彦鲁,自称静难留后,举邠、宁二州来附。诏以保衡为感化节度使,以河阳留后霍彦威为静难节度使。

  吴徐温以其子牙内都指挥使知训为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诸军副使。

  晋王得贺德伦书,命马步副总管李存审自赵州引兵进据临清。五月,存审至临清,刘鄩屯洹水。贺德伦复遣使告急于晋,晋王引大军自黄泽岭东下,与存审会于临清,犹疑魏人之诈,按兵不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犒军,密言于晋王曰:“除乱当除根。”因言张彦凶狡之状,劝晋王先除之,则无虞矣。王默然。颋,贝州人也。晋王进屯永济,张彦选银枪效节五百人,皆执兵自卫,诣永济谒见,王登驿楼语之曰:“汝陵胁主帅,残虐百姓,数日中迎马诉冤者百馀辈。我今举兵而来,以安百姓,非贪人土地。汝虽有功于我,不得不诛以谢魏人。”遂斩彦及其党七人,馀众股栗。王召谕之曰:“罪止八人,馀无所问。自今当竭力为吾爪牙。”众皆拜伏,呼万岁。明日,王缓带轻裘而进,令张彦之卒擐甲执兵,翼马而从,仍以为帐前银枪都。众心由是大服。

  刘鄩闻晋军至,选兵万馀人,自洹水趣魏县。晋王留李存审屯临清,遣史建瑭屯魏县以拒之,王自引亲军至魏县,与鄩夹河为营。

  帝闻魏博叛,大悔惧,遣天平节度使牛存节将兵屯杨刘,为鄩声援。会存节病卒,以匡国节度使王檀代之。

  岐王遣彰义节度使刘知俊围邠州,霍彦威固守拒之。

  六月庚寅朔,贺德伦帅将吏请晋王入府城慰劳。既入,德伦上印节,请王兼领天雄军,王固辞,曰:“比闻汴寇侵逼贵道,故亲董师徒,远来相救。又闻城中新罹涂炭,故暂入存抚。明公不垂鉴信,乃以印节见推,诚非素怀。”德伦再拜曰:“今寇敌密迩,军城新有大变,人心未安。德伦腹心纪纲为张彦所杀殆尽,形孤势弱,安能统众!一旦生事,恐负大恩。”王乃受之。德伦帅将吏拜贺,王承制以德伦为大同节度使,遣之官。德伦至晋阳,张承业留之。

  时银枪效节都在魏城犹骄横,晋王下令:“自今有朋党流言及暴掠百姓者,杀无赦!”以沁州刺史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有讹言摇众及强取人一钱已上者,存进皆枭首磔尸于市。旬日,城中肃然,无敢喧哗者。存进本姓孙,名重进,振武人也。晋王多出征讨,天雄军府事皆委判官司空颋决之。颋恃才挟势,睚眦必报,纳贿骄侈。颋有从子在河南,颋密使人召之。都虞候张裕执其使者以白王,王责颋曰:“自吾得魏博,庶事悉以委公,公何得见欺如是!独不可先相示邪?”揖令归第。是日,族诛于军门,以判官王正言代之。正言,郓州人也。

  魏州孔目吏孔谦,勤敏多计数,善治簿书,晋王以为支度务使。谦能曲事权要,由是宠任弥固。魏州新乱之后,府库空竭,民间疲弊,而聚三镇之兵,战于河上,殆将十年,供亿军须,未尝有阙,谦之力也。然急征重敛,使六州愁苦,归怨于王,亦其所为也。

  张彦之以魏博归晋也,贝州刺史张源德不从,北结沧德,南连刘鄩以拒晋,数断镇、定粮道。或说晋王:“请先发兵万人取源德,然后东兼沧景,则海隅之地皆为我有。”晋王曰:“不然。贝州城坚兵多,未易猝攻。德州录于沧州而无备,若得而戍之,则沧、贝不得往来,二垒既孤,然后可取。”乃遣骑兵五百,昼夜兼行,袭德州。刺史不意晋兵至,逾城走,遂克之,以辽州守捉将马通为刺史。秋七月,晋人夜袭澶州,陷之。刺史王彦章在刘鄩营,晋人获其妻子,待之甚厚,遣间使诱彦章,彦章斩其使,晋人尽灭其家。晋王以魏州将李岩为澶州刺史。

  晋王劳军于魏县,因帅百馀骑循河而上,觇刘鄩营。会天阴晦,鄩伏兵五千于河曲丛林间,鼓噪而出,围王数重。王跃马大呼,帅骑驰突,所向披靡。裨将夏鲁奇等操短兵力战,自午至申乃得出,亡其七骑,鲁奇手杀百馀人,伤夷遍体,会李存审救兵至,乃得免。王顾谓从骑曰:“几为虏嗤。”皆曰:“适足使敌人见大王之英武耳。”鲁奇,青州人也,王以是益爱之,赐姓名曰李绍奇。

  刘鄩以晋兵尽在魏州,晋阳必虚,欲以奇计袭取之,乃潜引兵自黄泽西去。晋人怪鄩军数日不出,寂无声迹,遣骑觇之,城中无烟火,但时见旗帜循堞往来。晋王曰:“吾闻刘鄩用兵,一步百计,此必诈也。更使觇之,乃缚刍为人,执旗乘驴在城上耳。得城中老弱者诘之,云军去已二日矣。晋王曰:“刘鄩长于袭人,短于决战,计彼行才及山下。”亟发骑兵追之。会阴雨积旬,黄泽道险,堇泥深尺馀,士卒援藤葛而进,皆腹疾足肿,或坠崖谷死者什二三。晋将李嗣恩倍道先入晋阳,城中知之,勒兵为备。鄩至乐平,糗粮且尽。又闻晋有备,追兵在后,众惧,将溃。鄩谕之曰:“今去家千里,深入敌境,腹背有兵,山谷高深,如坠井中,去将何之!惟力战庶几可免,不则以死报君亲耳。”众泣而止。周德威闻鄩西上,自幽州引千骑救晋阳,至土门,鄩已整众下山,自邢州陈宋口逾漳水而东,屯于宗城。鄩军往还,马死殆半。时晋军乏食,鄩知临清有蓄积,欲据之以绝晋粮道。德威急追鄩,再宿,至南宫,遣骑擒其斥候者数十人,断腕而纵之,使言曰:“周侍中已据临清矣!”鄩军大骇。诘朝,德威略鄩营而过,入临清,鄩引军趋贝州。时晋王出师屯博州,刘鄩军堂邑,周德威攻之,不克。翌日,鄩军于莘县,晋军踵之,鄩治莘城,堑而守之,自莘及河筑甬道以通馈饷。晋王营于莘西三十里,烟火相望,一日数战。

  晋王爱元行钦骁健,从代州刺史李嗣源求之,嗣源不得已献之,以为散员都部署,赐姓名曰李绍荣。绍荣尝力战深入,剑中其面,未解,高行周救之得免。王复欲求行周,重于发言,密使人以官禄啖之。行周辞曰:“代州养壮士,亦为大王耳,行周事代州,亦犹事大王也。代州脱行周兄弟于死,行周不忍负之。”乃止。

  绛州刺史尹皓攻晋之隰州,八月,又攻慈州,皆不克。王檀与昭义留后贺瑰攻澶州,拔之,执李岩,送东都。帝以杨师厚故将杨延直为澶州刺史,使将兵万人助刘鄩,且招诱魏人。

  晋王遣李存审将兵五千击贝州。张源德有卒三千,每夕分出剽掠,州民苦之,请堑其城以安耕耘。存审乃发八县丁夫堑而围之。

  刘鄩在莘久,馈运不给,晋人数抵其寨下挑战,鄩不出。晋人乃攻绝其甬道,以千馀斧斩寨木,梁人惊忧而出,因俘获而还。帝以诏书让鄩老师费粮,失亡多,不速战。鄩奏称:“臣比欲以奇兵捣其腹心,还取镇、定,期以旬时再清河朔。无何天未厌乱,淫雨积旬,粮竭士病。又欲据临清断其馈饷,而周杨五奄至,驰突如神。臣今退保莘县,享士训兵以俟进取。观其兵数甚多,便习骑射,诚为勍敌,未易轻也。苟有隙可乘,臣岂敢偷安养寇!”帝复问鄩决胜之策,鄩曰:“臣今无策,惟愿人给十斛粮,贼可破矣。”帝怒,责鄩曰:“将军蓄米,欲破贼邪,欲疗饥邪?”乃遣中使往督战。鄩集诸将问曰:“主上深居禁中,不知军旅,徒与少年新进辈谋之。夫兵在临机制变,不可预度。今敌尚强,与战必不利,奈何?”诸将皆曰:胜负须一决,旷日何待!”鄩默然,不悦。退谓所亲曰:“主暗臣谀,将骄卒惰,吾未知死所矣!”他日,复集诸将于军门,人置河水一器于前,令饮之,众莫之测。鄩谕之曰:“一器犹难,滔滔之河,可胜尽乎!”众失色。后数日,鄩将万馀人薄镇、定营,镇、定人惊扰。晋李存审以骑兵二千横击之,李建及以银枪千人助之,鄩大败,奔还。晋人逐之,及寨下,俘斩千计。

  刘岩逆妇于楚,楚王殷遣永顺节度使存送之。

  乙未,蜀主以兼中书令王宗绾为北路行营都制置使,兼中书令王宗播为招讨使,攻秦州;兼中书令王宗瑶为东北面招讨使,同平章事王宗翰为副使,攻凤州。

  庚戌,吴以镇海节度使徐温为管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齐国公,镇润州,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为巡属,军国庶务参决如故;留徐知训居广陵秉政。

  初,帝为均王,娶河阳节度使张归霸女为妃,即位,欲立为后。后以帝未南郊,固辞。九月壬午,妃疾甚,册为德妃,是夕,卒。

  康王友敬,目重瞳子,自谓当为天子,遂谋作乱。冬十月辛亥夜,德妃将出葬,友敬使腹心数人匿于寝殿。帝觉之,跣足逾垣而出,召宿卫兵索殿中,得而手刃之。壬子,捕友敬,诛之。帝由是疏忌宗室,专任赵岩及德妃兄弟汉鼎、汉杰、从兄弟汉伦、汉融,咸居近职,参预谋议,每出兵必使之监护。岩等依势弄权,卖官鬻狱,离间旧将相,敬翔、李振虽为执政,所言多不用。振每称疾不预事,以避赵、张之族,政事日紊,以至于亡。刘鄩遣卒诈降于晋,谋赂膳夫以毒晋王。事泄,晋王杀之,并其党五人。

  十一月己未夜,蜀宫火。自得成都以来,宝货贮于百尺楼,悉为煨烬。诸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宗侃等帅卫兵欲入救火,蜀主闭门不内。庚申旦,火犹未熄,蜀主出义兴门见群臣,命有司聚太庙神主,分巡都城,言毕,复入宫闭门。将相皆献帷幕饮食。

  壬戌,蜀大赦。

  乙丑,改元。

  己巳,蜀王宗翰引兵出青泥岭,克固镇,与秦州将郭守谦战于泥阳川。蜀兵败,退保鹿台山。辛未,王宗绾等败秦州兵于金沙谷,擒其将李彦巢等,乘胜趣秦州。兴州刺史王宗鐸克阶州,降其刺史李彦安。甲戌,王宗绾克成州,擒其刺史李彦德。蜀军至上染坊,秦州节度使李继崇遣其子彦秀奉牌印迎降。宗绛入秦州,表排陈使王宗俦为留后。刘知俊攻霍彦威于邠州,半岁不克,闻秦州降蜀,知俊妻子皆迁成都。知俊解围还凤翔,终惧及祸,夜帅亲兵七十人,斩关而出,庚辰,奔于蜀军。王宗绾自河池、两当进兵,会王宗瑶攻凤州,癸未,克之。

  岐义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彦韬知岐王衰弱,十二月,举耀、鼎二州来降。彦韬即温韬也。乙未,诏改耀州为崇州,鼎州为裕州,义胜军为静胜军,复彦韬姓温氏,名昭图,官任如故。

  丁未,蜀大赦;改明年元曰通正。置武兴军于凤州,割文、兴二州隶之,以前利州团练使王宗鲁为节度使。

  是岁,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刘岩,以吴越王镠为国王而己独为南平王,表求封南越王及加都统,帝不许。岩谓僚属曰:“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梯航万里,远事伪庭乎!”自是贡使遂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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