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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三年(1066)正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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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正月壬申,翰林学士、给事中、知制诰范镇为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知陈州。案宋史,镇以草制误,改侍读学士,明年迁翰林,出知陈州。其改集贤殿修撰,知制诰,则在仁宗朝,此时镇亦不兼给事中。与此互异。初,镇草韩琦迁官制,称引周公霍光,谏官吕诲驳之。于是琦表求去位,镇批答曰:“周公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上以镇不当引圣人比宰相,其意谓琦去位,则讴歌狱讼不归京师,欲罢镇内职。执政因谕镇令自请外,而有是命。或曰镇与欧阳修雅相善,及议濮王追崇事,首忤修意,修乘间为上言:“镇以周公待琦,则是以孺子待陛下也。”镇坐此出。(镇元年闰五月罢学士,为侍读。二年三月丙寅,复为学士。三年正月壬申,乃出。□□升劾邓温伯章有云:“范镇草韩琦制词云‘史称霍光,义形于主’,既以韩琦比霍光,则上当为昭帝矣。英宗深嫌之。镇本无奸心,止以比琦失当,犹罢学士,出知陈州。”与此不同。当考。镇集九十五卷有批答韩琦乞退第三表,实举周公,恐升误也。引霍光乃元年闰五月迁右揆制诰。案劾邓温伯当是孙升。) 上于制诰多亲阅,有不中理,必使改之。尝谓执政曰:“此人君谟训,岂可褒贬失实也?”先是,知制诰韩维奏事便殿,尝言:“人君好恶,当明见赏刑,以示天下,使人知所避就,则风俗可移。”又言:“圣贤思虑,不能全无过差,假如陛下误有处分,改之则足以彰纳善从谏之美。”及镇补外,维言:“镇诚有罪,自可明正典刑,若其所失止在文字,当函容以全近臣体貌。陛下前黜钱公辅,中外以为太重,今又出镇,而众莫知其所谓。臣恐自此各怀疑惧,莫敢为陛下尽忠者矣!” 癸酉,契丹改国号曰大辽。案续纲目及宋史俱无“大”字。 乙亥,宣徽南院使、武安节度使程戡卒。戡守延州凡六年,比侪辈名习事,然无他智略,不为言者所与。初,覃恩蕃官例不序迁,用戡奏,始皆得迁。又言:“诸族首领、把截军员、弓箭手人员皆犒设所不及,古之乱,或始于羊羹,可以为戒!首领有才武能立战功者,愿得召见,辟补为蕃官。”延州夹河为两城,雉堞卑薄,尝为夏贼攻围,登九州台下瞰城中。戡调兵夫大增筑之,后以为利。横山酋豪怨谅祚,欲以其属叛,取灵、夏,来求兵为援。戡言:“豺虎非其相搏,则未易取也,痈疽非其自溃,则未易攻也。谅祚久悖慢当诛,宜乘此听许,所谓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利也。”会帝不豫,大臣重生事,遂寝不报。自以年过七十,告老章凡十数上,上终弗听,遣中使赍手诏问劳,赐茶药黄金。乃再上章曰:“臣老,疾剧矣!高奴屯劲兵,为要地,岂养病所邪?”召还,至澄城卒,赠太尉,谥康穆。或言戡折节交宦官阎士良,至令妻出见之。 丙子,枢密副使吕公弼奏乞以南郊封赠三代恩,追赠亡子希仁一官。从之。实录云二男一女,今从会要。回三代恩以授男女,盖前此未有。当考。 试将作监主簿祁元振卒。元振、焦人,太常少卿革之子,以父任授试衔,不肯仕。聚书至万余卷,博览多记,至于医方阴阳之书,亦往往能知。廉静寡欲,为乡人所爱信。前后州将多荐者,特除守校书郎致仕。元振辞而乞追封其母,诏以母丁氏为昭德县太君。卒年七十四,乡人为请谥,亳州又奏其节行,乞赐号先生。不报。 辛巳,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知徐州张方平为翰林学士承旨。 初,上谓执政,学士独王珪能为诏,余多不称职。因问方平文学如何?欧阳修对曰:“方平亦有文学,但挟邪不直。”曾公亮以为不闻其挟邪,赵槩又以为无迹。故卒命之。上尝问治道体要,方平以简易诚明为对,上不觉前席曰:“朕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为皆天下选人,今而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御史吕大防言:“窃闻参知政事赵槩举张方平、钱明逸,乞加超用。传播之初,实惊物听。方平、明逸,皆以制策登科,早列侍从,不闻有嘉猷善状著于时论,而出领事任,所至不治,岂足以谋谟庙堂之上,经纶天下之务哉?窃以槩备位辅臣,与国一体,不能昌言公论,进贤退不肖,而牵于私旧,引非其人,失大臣忧国致君之道。伏望出臣此章,下槩问状,以惩不恪。”吕大防劾赵槩,不得其时,因张方平召为翰林,附见此。 翰林学士冯京修撰仁宗实录。 壬午,罢三司推勘官。初,诏三司举京朝官一人专领推勘事,至是三司奏以为不便,罢之。然议者不以罢之为便也。嘉祐五年置。 工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吕诲前后十一奏,乞依王珪等议,早定濮安懿王追崇典礼,皆不报,乞免台职,亦不报。是月壬戌,案此月无壬戌日,此系追叙前月之事,以下干支皆牵连而书,缘罢吕诲等是壬午日事,故附于此月末耳。即与侍御史范纯仁、太常博士监察御史里行吕大防合奏曰:“豺狼当路,击逐宜先,奸邪在朝,弹劾敢后?伏见参知政事欧阳修首开邪议,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人主,以近利负先帝,欲累濮王以不正之号,将陷陛下于过举之讥。朝论骇闻,天下失望。政典之所不赦,人神之所共弃。哀、桓之失既难施于圣朝,褒、犹之奸固难逃于公论,当属吏议,以安众意。至如宰臣韩琦,初不深虑,固欲饰非,傅会其辞,诖误上听。以至儒臣辑议,礼院讲求,经义甚明,佥言无屈。自知己失,曾不开陈,大臣事君,讵当如是?公亮及槩,备位政府,受国厚恩,苟且依违,未尝辨正,此而不责,谁执其咎?臣等地居言职,势不嘿全。请尚方之剑,虽古人所难;举有国之刑,况典章犹在。伏请下修于理,及正琦等之罪,以谢中外。且议既不一,理难并立。昔师丹之说行,则董宏坐其罪,董宏之论胜,则师丹废于家。臣等及修,岂可俱进?言不足用,愿从窜责,上不辜陛下之任使,下不废朝廷之职业,臣等之志足矣。” 戊辰,又奏:“自古人君之御天下,未尝不以人心为本,得之则中才可免危乱,失之则贤智不能保其治安。故曰民犹水也,可以载舟,可以覆舟。人心之得失,可不慎哉?岂有备位大臣,与国同体,希合上意,内营己私,移过于人君,失望于天下?为臣之恶,孰重于此!伏维陛下绍膺大统,称尊御极,生育之恩,理宜追厚。然当竢先帝祥禫既毕,陛下德泽已行,然后讲求典礼,褒崇本亲。况修博识古今,精习文史,明知师丹之议为正,董宏之说为邪,利诱其衷,神夺其鉴,废三年不改之义,忘有死无贰之节。仁宗虞主始祔,陵土未乾,而遽开越礼之言,欲遵衰世之迹,致陛下外失四海臣庶之心,内违左右卿士之议,原修之罪,安得而赦!陛下自临御以来,励精为治,遇灾而惧,则有周宣之风,至诚感神,则蹈虞舜之德。至于徽称所加,却而不受,皆前代难行之节,治朝可纪之政,推而行之,和气可致。然而中外人情嚣然不安者,良由邪说震惊,大议未定。今不正濮王之礼,则无以慰众心,不罪首恶之臣,则无以清朝政。” 癸酉,又奏:“修备位政府,不能以古先哲王致治之术,开广上意,发号施令,动合人心,使亿兆之民,鼓舞神化。希意邀宠,倡为邪说,违礼乱法,不顾大义,将陷陛下于有过之地,而修方扬扬得志,自以为忠。及乎近臣集议,礼官讨论,迁延经时,大议不决。而又牵合前代衰替之世所行缪迹,以饰奸言,拒塞正论,挟邪罔上,心实不忠。为臣如此,岂可以参国论哉?琦庇恶遂非,沮抑公议。公亮及槩,依违其间,曾不辨正,亦非大臣辅弼之体。伏望圣慈奋然独断,将臣等前后章疏,付外施行,庶分邪正,以服天下。” 诲等论列不已,而中书亦以札子自辨于上曰:臣伏见朝廷议濮安懿王典礼,两制、礼官请称皇伯。中书之议,以为事体至大,理宜审慎,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称,考于经史,皆无所据。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访群议,以求其当。陛下屈意,手诏中罢。而众论纷然,至今不已。臣以为众论虽多,其说不过有三:其一曰宜称皇伯,是无稽之臆说也;其二曰简宗庙致水灾者,是厚诬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当用汉宣、哀为法以干乱统纪者,是不原本末之论也。臣请为陛下条列而辨之。 谨按仪礼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开元开宝礼、国朝五服年月、丧服令,皆云:“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齐衰不杖期”,盖以恩莫重于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义莫重于所继,故宁抑而降其服。此圣人所制之礼,著于六经,以为万世法者,是中书之议所据依也。若所谓称皇伯者,考于六经无之,方今国朝见行典礼及律令皆无之,自三代之后,秦、汉以来,诸帝由藩邸入继大统者,亦皆无之,可谓无稽之臆说矣。夫仪礼,圣人六经之文,开元礼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礼,开宝通礼者,圣宋百年所用之礼,五服年月及丧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议者皆弃而不用,直欲自用其无稽之臆说,此所以不可施行也。 其二曰简宗庙致水灾者,臣伏以上天降灾,皆主人事,故自古圣王,逢灾恐惧,多求阙政而修之,或自知过失而改悔之,庶几以塞天谴。然皆须人事已著于下,则天谴乃形于上。今濮王之议,本因两制、礼官违经弃礼,用其无根之臆说,欲定皇伯之称。中书疑其未可施行,方考古今典礼,虽有明据,亦未敢自信而自专,更下外廷博议,而陛下遽诏中罢,欲使有司徐求典礼。是则臣下审重如此,人君谦让如此,君臣不敢轻议妄举,而天遽谴怒杀害人物,此臣所谓厚诬天也。议犹未决,仍罢不议,而便谓两统二父以致天灾者,厚诬人也。 其三引汉宣、哀之事者,臣按汉书,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称亲,谥悼,置奉邑、寝园而已。其后改皇考,而立庙京师。皇考者,亲之异名尔,皆子称其父之名也。汉儒初不以为非也。自元帝以后,贡禹、韦玄成等始建毁庙之议,数十年间,毁立不一。至哀帝时,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议云:“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是不非宣帝称史皇孙为亲也。所为应经义者,即仪礼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是也。惟其立庙京师,乱汉祖宗昭穆,故晏等以为两统二父非礼,宜毁。定陶共王初但号共皇,立庙本国,师丹亦无所议,至其后立庙京师,欲去定陶,不系以国,有进干汉统之渐,遂大非之。故师丹议云:“定陶共皇谥号已前定,议不复改。”而但论立庙京师为不可尔。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议,不寻汉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所谓不原本末也。中书之议,本谓称皇伯无稽,而礼经有不改父母之义也,名号犹未定,故尊崇之礼皆未及议,而言事者便引汉去定陶国号立庙京师之事,厚诬朝廷,以为干乱大统,何其过论也。夫去国号而立庙京帅,以乱祖宗昭穆,此诚可非之事。若果为此议,宜乎指臣等为奸邪之臣,而人主有过举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尝及此,而中书亦初无此议,而言者不原本末,引汉世可非之事以为说,而外庭之臣又未尝知朝廷本意何如,但见言事者云云,遂以为欲加非礼干乱统纪信为然也,是以众口一辞,纷不可止。言事者欲必遂皇伯无稽之说,牵引天灾,恐迫人主,而中书守经执礼之议,乃指以为奸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理当优容,不欲与之争辨,而外庭群论,又不可家至户晓,是非之理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呶不止。 夫为人后者,既以所后为父矣,圣人又存其生父母者,非曲为之意也,盖自有天地以来,未有无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则不可讳其所生矣。夫无子者得以宗子为后,是礼之所许,然安得无父而生之子以为后乎?此圣人所以不讳无子者立人之子以为后也,亦不讳为人后者有父而生,盖不欺天,不诬人也。故为人后者,承其宗之重,任其子之事,而不复归于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往与其事。至于丧服,降而抑之,可以义断。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诬天而诬人矣。子为父母服,谓之正服。出为人后者,为本生父母齐衰期,谓之降服。又为所后父斩衰三年,谓之义服。今若以本生父为皇伯,则濮安懿王为从祖父,反为小功,而濮安懿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为义服。自宗懿以下本生兄弟,于礼虽降,犹为大功。是礼之齐衰期,今反为小功,礼之正服,今反为义服,于本生父止服小功,于宗懿兄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称所生父为伯叔者,称之则典礼乖违,人伦错乱如此也。 伏惟陛下聪明睿圣,理无不烛。今众人之议如彼,中书之议如此,必将从众乎?则众议不见其可;欲违众乎?则自古为国未有违众而能举事者。臣愿陛下霈然下诏,明告中外,以皇伯无稽,决不可称,而今所欲定者,正名号尔。至于立庙京师,干乱统纪之事,皆非朝廷本议,庶几群疑可释。若知如此,而犹必称皇伯,则虽孔、孟复生,不能为之辨矣。中书札子必详载,然后可见上所以不从台谏之故。 上意不能不向中书,然未即下诏也。执政乃相与密议,欲令皇太后下手书尊濮安懿王为皇,夫人为后,皇帝称亲;又令上下诏谦让不受尊号,但称亲,即园立庙,以示非上意,且欲为异日推崇之渐。 丙子,中书奏事垂拱殿,时韩琦以祠祭致斋,上特遣中使召与共议。既退,外间言濮王已议定称皇,欧阳修手为诏草二通,一纳上前。日中,太后果遣中使赍实封文书至中书,执政相视而笑。诲等闻之即奏:臣等自去秋以来,相继论列中书不合建议加濮王非礼之号,不蒙开纳。又于近日三次弹劾欧阳修首启邪议,导谀人君,及韩琦、曾公亮、赵槩等依违傅会,不早辨正,乞下有司议罪,亦未蒙付外施行。盖由臣等才识浅陋,不能开悟圣心,早正典礼。又不能击去奸恶,肃清朝纲。遂至大议久而不决,中外之人谤论汹汹。若安然尸禄,不自引罪,则上成陛下之失德,下隳臣等之职业。因缴纳御史告敕,居家待罪,乞早赐黜责。 上以御宝封告敕,遣内侍陈守清趣诲等令赴台供职。诲等以所言不用。虽受诰敕,犹居家待罪。 丁丑,中书奏事,上又遣中使召韩琦同议。即降敕称准皇太后手书:“吾闻群臣议请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见施行。吾再阅前史,乃知自有故事。濮安懿王、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濮安懿皇,谯国、襄国、仙游并称后。”又降敕称上手诏:“朕面奉皇太后慈旨,巳降手书如前。朕以方承大统,惧德不胜,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且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主奉祠事,皇太后谅兹诚恳,即赐允从。”又诏濮安懿王子瀛州防御使岐国公宗朴候服阕除节度观察留后,改封濮国公,主奉濮王祀事。 先是,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司马光上言:“闻诸道路,未知信否。或言朝廷欲追尊濮安懿王为安懿皇,审或如此,窃恐不可。陛下既为仁宗后,于礼不得复顾私亲。臣先时言之已熟,不敢复烦圣听。今臣不知陛下之意,固欲追尊濮王者,欲以为荣邪?以为利耶?以为有益于濮王邪?前世有以旁支入继追尊其父为皇者,自汉哀帝始。其后安帝、桓帝、灵帝亦为之。哀帝追尊其父定陶恭王为恭皇,今若追尊濮安懿皇,是正用哀帝之法也。陛下有尧、舜、禹、汤,不以为法,汉之昏主,安足以为荣乎?仁宗恩泽在人,沦于骨髓,海内之心所以归附陛下者,为亲受仁宗之命为之子也。今陛下既得天下,乃加尊号于濮王,海内闻之,孰不解体,又安足以为利乎?夫生育之恩,昊天罔极,谁能忘之?陛下不忘濮王之恩,在陛下之中心,不在此外饰虚名也。孝子爱亲,则祭之以礼。今以非礼之虚名,加于濮王而祭之,其于濮王果有何益乎?三者无一可,而陛下行之,此盖政府一二臣自以向者建议之失,已负天下之重责,苟欲文过遂非,不顾于陛下之德有所亏损。陛下从而听之,臣窃以为过矣。臣又闻政府之谋,欲托以皇太后手书,及不称考而称亲,虽复巧饰百端,要之为负先帝之恩,亏陛下之义,违圣人之礼,失四海之心。政府之臣,祗能自欺,安得欺皇天上帝与天下之人乎?臣愿陛下急罢此议,勿使流闻达于四方,则天下幸甚!臣今虽不为谏官,然向日已曾奏闻,身备近臣,遇国家有大得失,不敢不言也。” 及是诏下,判太常寺吕公著上言:“窃以称亲之说,盖汉宣时有司奏请史皇孙故事,按皇孙即宣帝所生之父,宣帝为昭帝后,是以兄孙遥继祖统,于汉家无两考之嫌。史皇孙初无爵谥,有司奏请之,故始且称亲,其后既已立谥,只称悼园,然则亲字非所以为称谓。且陛下以圣明之德,仁宗拔自旁支,入继大统,虽天下三尺童子,皆知陛下濮王所生。今但建立园庙,以王子承祀,是于濮安懿王无绝父之义,于仁宗无两考之嫌,可谓兼得之矣。其亲字既称谓难立,且义理不安,伏乞寝罢。”不报。诏百官议追崇典礼,诸王府侍讲孙固曰:“礼可变,天性不可变。王宜称亲。”议未集,有诏罢议。孙固议据冯家神道碑及傅尧俞墓铭。皇太后手书,盖中书用固议。 戊寅,吕诲等又奏:“臣窃思前敕三省集议,因皇太后手书切责大臣,遂罢集议。今有此命,始末相戾,群情震骇,重以疑惑。就如皇太后意,欲濮邸称皇、后,陛下当审其可否,以臣僚所议典礼,规正其事,岂可宣扬于外,而后形于谦让。非独彰诏书反汗之失,亦损陛下爱亲之德矣。闻向者御史范纯仁到中书,曾公亮、欧阳修、赵槩皆言禁中商量,必使历久可行。睹今日命下,诚知大臣之谋有素矣。盖首议者欲变兹事,自外制中,苟逭深责,使天下怨谤归于人主,今复贻于母后,得谓之忠乎?况濮王封大国,典礼终阙,前有权罢之旨,后有且欲之言,传于四夷,人谁敢信?即园立庙,皆非所宜,嗣子袭封,于体为允。臣等伏乞圣念俯顺人情,更赐讲求,以期至当。若不归罪首议之人,天下疑惑,莫之能解,陛下至公之心,无以明辨。臣等杜门待罪,畏恐旁皇,唯冀宸慈早赐明断。” 纯仁又独奏:“皇太后自撤帘之后,深居九重,未尝预闻外政,岂当复降诏令,有所建置?盖是政府臣僚苟欲遂非掩过,不思朝廷祸乱之原。且三代以来,未尝有母后诏令施于朝廷者。秦、汉以来,母后方预少主之政。自此权臣欲为非常之事,则必假母后之诏令以行其志,往往出于逼胁,而天下卒不知事由权臣。今陛下以长君临御,于兹四年,万几之务,当出宸断。内奉慈闱,惟宜竭仁孝之诚,尽四海之养而已。岂须更烦房闱之命,参紊国章,一开其端,弊原极大。异日为权臣矫托之地,甚非人主自安之计。伏望陛下深察臣言,追寝前诏。凡系濮王典礼,陛下自可采择公议而行,何必用母后之命,施于长君之朝也?”韩琦见纯仁奏,谓同列曰:“琦与希文,恩如兄弟,视纯仁如子侄,乃忍如此相攻乎?” 是日,閤门两以诏谕诲等赴台供职,诲等又奏:“臣等近弹奏辅臣,乞正大议,以雪君父之谤,欲清左右之奸。愚衷愤懑,陷于僭越,乃至缴还纶告,擅离官次,情虽爱君,罪实违法。伏蒙陛下贷其所犯,谕令就职,臣等徒荷陛下全度之恩,未见朝廷法制之正。今濮王典礼,虽去殊号,而首启邪议之臣,未蒙显责,中外犹以为惑,臣等何敢自止?伏乞检会前奏,加罪首恶,以慰公论。如臣等擅纳告去职,亦望施行,甘与罪人同诛,耻与奸臣并进。” 己卯,又奏:“今日事体与汉宣不同,当时太子与皇孙俱死于外,因其地葬之,故曰悼园。宣帝即位后八年,有司言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因园为寝。后议者以为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谓尧、舜、禹、汤、周文、汉高受命之君,非谓继统为后者,皇考庙悼园,宜毁勿修,乃从其请。今濮王陪葬熙陵,列子孙之序,奉邑守卫,皆已严具。必别起园寝,增广制度,当须改卜,易其灵窀。不唯熙陵隔绝,亦与润王无别,顾其典礼,疑有未安。汉悼皇止一子,是为宣帝,虽承大宗,不绝小宗之祀,故建立寝庙,不为过矣。议者犹曰考庙悼园,宜毁勿修。盖礼不踰闲,而当专意于昭帝也。况濮王嗣续众多,本祀何阙?陛下专意于仁庙,而复顾于私亲,示诸天下,其如公议何!窃原二诏之意,尽出首议之臣,全袭定陶之事,遂追哀帝之迹。向言‘权罢’,人皆窃笑,今曰‘且欲’,谁其取信?衷诚接下,犹或违之,谲诡示人,何可久也!陛下独不念先帝恩德,七庙威灵,陟降在庭,祸福所系。臣虽甚戆,内实寒心。伏望圣慈先敦孝道,无惑邪说,黩乱典章。俯顺人心,仰答天意,其园庙指挥,特行追罢,首议之臣,不可宽宥。慰安中外,兹为急务。臣等之罪,不敢苟避,早冀黜谪。” 庚辰,又奏:“臣等本以欧阳修首起邪说,诖误圣心,韩琦等依违附会,不早辨正,累具弹奏,乞行朝典。近睹皇太后手书,追崇之典,兼用哀、桓衰世故事,乃与政府元议相符。中外之论,皆以为韩琦密与中官苏利涉、高居简往来交结,上惑母后,有此指挥。盖欲归过至尊,自揜其恶。卖弄之迹,欲盖弥彰,欺君负国,乃敢如此。陛下知其不可,急降手诏,虽去殊号,然而尚许称亲。建议之罪,未正典刑。陛下纵以辅臣同议,势难全责,而修为首恶,岂宜曲贷?凡人臣得罪君上,犹或可赦,修乃得罪祖宗,故无可赦之理。自来大臣有过,为宪司所劾,例皆阖门忧畏,拜章引咎,盖权势之臣,理当如是。今修气貌扬扬,出入如故,又复巧作奸状,荧惑中外。陛下圣鉴清明,观修为人,稍失控御,何所不至?伏望特出圣断,将修黜责。臣等亦有不合纳诰去职之罪,亦乞一时施行,臣等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臣等与修,理不两立,修苟不黜,臣终无就职之理。” 又奏:“外人皆言韩琦令高居简、苏利涉眩惑母后而降手书,陛下知其不可,亟颁手诏。其信否不可得而知尔,琦与内臣表里矫托,以惑中外,为臣不忠,无大于是。臣以为忠于先帝之臣,必能忠于陛下,如琦与修,负违先帝,罔昧母后,岂得尽忠于陛下?宜审思明察,无贻悔于后也。乞以臣此章下百官共议欧阳修首恶、韩琦令高居简等眩惑母后之罪。不然,天下之疑不能释,君父之谤无以辨。” 辛巳,又奏:“手诏‘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礼,岂易克当。’固已见陛下守义徇公,审重之至也。然称亲之礼,殊为未安,群口纷纷,不胜嗟愤。臣等窃详太后手诏‘称亲’之意,盖用汉宣故事,欲行于今,乃与中书元建皇考之议,大体相依,此不免于两统二父之失。所以议者喧然,皆谓母后手书,非出慈寿本意,皆建议之臣,眩惑交结,成就其谋,欲自掩其恶,而杜塞言者之口也。陛下继承之始,与汉宣故事不同。汉宣之时,尚为有司所奏,礼为人后者为之子,谨请视孝昭所为,未有却令大宗正统之母,追称小宗所生为亲者也。错乱礼法,失其本意。若欲准汉宣故事,以濮王为亲,则襄国已降,自当为母,于皇太后岂得安哉!恭惟陛下亲受仁宗诏命而为之子,故先帝遗诏,诞告万方,谓陛下为皇太子,即皇帝位,四夷诸夏,莫不共闻。今乃复称濮王为亲,则先帝治命之诏不行,而陛下继体之义不一。况太后与政府大臣,并受先帝顾托,言犹在耳。永昭陵土未乾,止因一二奸臣之谋,遂忘而弗顾,陷两宫于有过之地,使四方惑先帝遗诏,疑陛下过举。移讴歌欣戴之心,为忠愤不平之气,可不痛哉!万一黠敌奸民,有以先帝遗诏为问,则执政大臣将何辞对之?然则,称亲之礼岂宜轻用?首议之臣安得不诛?臣等待罪于家,屡蒙诏旨促令供职,而踧踖未敢承命,以此故也。若必使臣等就职,则当合班廷争,以救朝廷之失。虽陛下容纳直言,为天下所闻,而臣等不能早悟明主之罪,益深重矣,岂可复居言路,为耳目之官哉?区区之心,有死无二,惟陛下留神听纳。”上令中书降札子趣使赴台供职,而诲等缴还札子,并前后所奏九状申中书,坚辞台职。 是日,诏避濮安懿王名下一字;置濮安懿王园令一人,以大使臣为之;募兵二百人,“奉园”为额,又令河南置柏子户五十人;命带御器械王世宁权发遣户部判官张徽度濮安懿王园庙地图。皆从中书所请也。吕公著言:“谨按礼文,七庙之讳,虽不及王天下,皆颁告天下。又晋尚书王彪之等议所生之讳,臣下不当回避,当时以彪之议为当。今者辅弼奏请,盖缘臣子之心以陛下未有谦抑之辞,窃恐四方后世不免讥议。臣愚欲乞特降诏旨,濮安懿王名下一字,唯上书奏事者并听回改,余公私文字不须避讳,庶与祖宗七庙讳小有差别。在于天下臣子,亦安敢犯者。”不从。 壬午,诏罢尚书省集议濮安懿王典礼。中书进呈吕诲等所申奏状,上问执政当如何,韩琦对曰:“臣等忠邪,陛下所知。”欧阳修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为有罪,即当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上犹豫久之,乃令出御史。既而曰:“不宜责之太重也。”诲罢侍御史知杂事,以工部员外郎知蕲州;纯仁以侍御史通判安州;大防落监察御史里行,以太常博士知休宁县。故事,知杂御史解官,皆有诰词,时知制诰韩维当直,又兼领通进银台司门下封驳事,执政恐维缴词头,不肯草制及封驳敕命,遂径以敕送吕诲等家,仍以累不遵禀圣旨赴台供职为诲等罪。维言:“罢黜御史,事关政体,而不使有司预闻,纪纲之失,无甚于此。宜追还诲等敕命,由银台司,使臣得申议论以正官法。”又言:“诲等能审论守职,国之忠臣,计其用心,不过欲陛下尽如先王之法而止尔!士大夫贪固宠利,厚赏严罚,犹恐此风不变,而复内牵邪说,贬斥正人,自此陛下耳目益壅蔽矣。”又求对,极论其失,请追还前敕,令百官详议以尽人情,复召诲等还任旧职,以全政体。皆不从。案宋史,诲等罢,维即以此言进谏,故执政恐其不肯草制,于情事似得其实。 是日,诏翰林学士、知制诰、御史中丞、知杂,各举御史两人,以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傅尧俞兼侍御史知杂事。司马光言:“人主患在不闻其过,人臣患在不能尽忠,是故忠直敢言之臣,国家之至宝也。夫以人主之尊,下临群臣,和颜色以求谏,重爵赏以劝人,群臣犹畏懦而不敢进,又况惮之以威,惩之以刑,则嘉言何从而至哉?窃闻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侍御史范纯仁、监察御史里行吕大防因言濮王典礼事,尽被责降,中外闻之,无不骇愕。臣观此三人,忠亮刚正,忧公忘家,求诸群臣,罕见其比。今一旦以言事太切,尽从窜逐,臣窃为朝廷惜之。臣闻人君所以安荣者,莫大于得人心。今陛下徇政府一二人之情,违举朝公议,尊崇濮王过于礼制。天下之人,已知陛下为仁宗后,志意不专,怅然失望。今又取言事之臣,群辈逐之,臣恐累于圣德,所损不细。闾里之间,腹诽窃叹者多矣。况纯仁、大防,皆陛下简拔于众人之中,任以为耳目之臣,盖取其忠直,非取其阿谀也。纯仁、大防,亦欲竭诚尽节,以报陛下之知,故不敢附政府,侃然正论,今更以此获罪,则陛下于群臣之中,尚谁亲哉?若使正直日退,阿谀日进,则陛下何以复知臣下之善恶,政事之得失?如此,殆非国家之福也!伏望圣慈亟令诲等还台供职,则天下翕然皆歌陛下之圣明,虽禹之乐闻善言,汤之改过不吝,不是过矣。不则,且为之别改近地一官,亦可以少慰外人之心也。”吕公著言:“吕诲等以论事过当,并从降责。闻命之始,物论腾沸,皆云陛下自即位以来,纳善从谏之风,未形于天下,今诲等又全台被黜,窃恐义士钳口,忠臣解体。且自古人君,纳谏则兴,拒谏则亡,兴亡之机,不可不审。臣愿陛下以天地之量,包荒含垢,特追诲等敕命,令依旧供职,则天下幸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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