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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元年三月


  三月丁酉朔,诏三司用内藏库钱三十万贯修奉仁宗山陵,依乾兴例蠲其半,余听渐还。

  命入内都知任守忠、权户部副使张焘、提举三司修造案勾当公事张徽作仁宗神御殿于景灵宫西园。八月殿成,名曰孝严,别殿曰宁真,焘因请图乾兴文武大臣于殿壁。绘像自此始。

  京师赋曲于酒户有常数,数少而用多者不得增,不及数者虽督责至破产无以偿,岁课久不增。焘请废岁额,严地界为禁,使各量所用,买不拘数,则买者宜广,自是课增数倍。尝与三司使议铸钱事,帝诘难,皆不能对,焘徐开陈,帝是之,既退,令左右记姓名。焘,亢兄子也。

  己酉,诏:群牧都监、判官,位在诸路转运使之下;同群牧事,知州军、员外郎之上,与提点刑狱相序以官。

  司马光言:“窃闻近日陛下圣体甚安,奉事皇太后,昏定晨省,未尝废缺,非独群臣百姓之福,乃宗庙社稷之福也。陛下既为仁宗之后,皇太后即陛下之母,今濮王既没,陛下平生孝养未尽之心,不施之于皇太后,将何所用哉!臣闻君子受人一饭之恩,犹不忍负之,必思报答,况皇太后有莫大之德三,陛下岂可斯须忘之!先帝立陛下为嗣,皇太后有居中之助,一也。及先帝晏驾之夜,皇太后决定大策,迎立圣明,二也。陛下践阼数日而得疾,不省人事,中外众心惶惑失措,皇太后为陛下摄理万机,镇安中外,以候痊复,三也。有此一德者,则陛下子子孙孙报之不尽,况兼三德而有之!陛下所以奉养之礼若有丝毫不备,四海之人其谓陛下为如何?天地鬼神其谓陛下为如何?此不可以不留圣心也。今陛下已能奉养如礼,而臣复区区进言者,诚欲陛下戒之谨之,始终无倦,外尽其恭,内尽其爱,使孝德日新,令闻四达,以叶天下之望,保万世之禄而已。若万一有无识小人,以细末之事离间陛下母子,不顾国家倾覆之忧,而欲自营一身之利者,愿陛下付之有司,明正其罪。使天下晓然皆知陛下圣明仁孝,不负大恩,而谗佞不能间也。”

  光又言:“窃见祖宗之时,闲居无事,尝召侍从近臣,与之从容讲论万事。至于文武朝士、使臣、选人,凡得进见者,往往召之使前,亲加访问,委曲详悉,无所不至。所以然者,一则欲使下情上通,无所壅蔽,二则欲知其人能否,才器所任。是以黜陟取舍,皆得其宜,太平之业,由此而致。恭惟陛下潜德藩邸踰三十年,一旦龙飞,奄有四海,虽圣质英睿得于天纵,然与当世士大夫未甚相接,民间情伪未甚尽知。臣谓宜诏侍从近臣,每日轮一员直资善堂,夜则宿于崇文院,以备非时宣召,若有事故请假,则与以次官互换直宿。其余群臣进见及奏事者,亦望圣慈稍解严重,细加访问,以开广聪明,裨益大政。”

  他日,光进对,又言:“臣累乞陛下加意奉养,躬亲万机,言辞涩讷,未蒙采纳。然当今切务,无大于此,是敢不避斧钺,重有敷陈。窃惟皇太后,母也;陛下,子也。皇太后母仪天下已三十年,陛下新自藩邸入承大统,若万一两宫有隙,陛下以为谁逆谁顺,谁得谁失?又仁宗恩德在民,藏于骨髓,陛下受其大业而无以报之,则何以慰天下之望?若陛下上失皇太后之爱,下失百姓之望,则虽有大宝之位,将何以自安?凡人主所以保国家者,以其有威福之柄也,故民畏之如神明,爱之如父母。今陛下即位将近期年,而朝廷政事、除拜赏罚,一切委之大臣,未尝询访事之本末,察其是非,有所与夺。臣恐上下之人习以为常,威福之柄寖有所移,则虽有四海之业,将何以自固?位则不安,业则不固,于陛下果何所利乎!陛下必以为事皇太后之礼止如是亦不失矣,亲万机之务止如是亦无阙矣,臣窃以为不可。臣闻陛下昔在藩邸,事濮王承顺颜色,备尽孝道,凡宫中之事,濮王皆委陛下,干之无不平允。陛下事皇太后当一如濮王然后可,视天下之政当一如宫中之事然后可。况濮王之亲以恩,皇太后之亲以义,其奉养之谨非特有所加,则无以取信也。宫中之事小,天下之事大,其听断之勤非特有所加,则无以致治也。傥奉养极其谨,听断极其勤,则陛下仁孝之名流于万世,英叡之德达于四表,宗庙永安,子孙蒙福,于陛下有何所害而久不肯为哉!凡此利害之明,有如白黑,取舍之易,有如反掌,陛下今日回意易虑,犹未为晚。若固守所见,终无变更,臣恐日月寖久,衅隙愈深,不可复合,威权已去,不可复收,后虽悔之无及已。”

  光寻以言不用,恳求外补,帝令宰臣宣谕曰:“卿所言事,略皆施行,且供谏职,未须求出。”光复奏:“臣乡所言欲陛下以事濮王之礼事皇太后,又欲陛下延访群臣,躬亲政事。今陛下虽奉事皇太后加于往日,犹未及事濮王之时承顺颜意,曲尽欢心也;虽省览庶政,犹未尝访问群臣,讲治乱之切务也。陛下若以二者为止当如此,则两宫之意无由和洽,万机之务何由治办,祸乱之源尚在,太平之期尚远,臣虽日侍丹扆,有何所益?陛下若奉养之礼日增月益,访求治道勤劳不倦,使慈母欢欣于上,百姓安乐于下,则臣虽在远方,亦犹在陛下之侧也。”

  吕诲言:“陛下临御已及期岁,延见臣下温然尽礼,忠荩之士莫不愿输诚死节,以图报效,况臣备位言职,岂敢偷安!然进对丹陛,敷陈时政,虽听纳忘劳,而未尝蒙可否其事,何求治之切而降问之略也!臣退而忧恻,窃亦思之:陛下恭默无语,皆有谓乎?必以皇太后尊临,避让不敢当其事耶?将威福之柄,未得其专而有所猜忌耶?果如是,亦宸虑未思之甚矣。今日之事,实系忧危,敢不为陛下一一而陈之。当践阼之初,起居违豫,万机旷日,群心震恐。大臣建策,志在于公,非皇太后辅政无所寄。及命出帘帏,人知归奉,日月虽久,中外帖然,慈恩保翊之功德为至矣。今圣体平复,当追咎既往,旰宵自励,与大臣协心讲求治道,念皇太后经岁之忧勤,思所以报之之道焉。陛下孝养之礼,臣不得而知之,安亲之道,诚有未至。何则?累圣成业,靡思经缉,邦国大事,都无裁处,献纳之言,尽决帘帏之下,是陛下自处休佚而置圣后于烦劳,虽外形避让,而中非承顺,得谓之孝乎?亏损盛美,莫斯之甚。且威福者,人主驭下纲权,赏善黜恶一出于己,则人知畏爱,皆思归附。朞月以来,天下颙颙拭目倾耳者,岂为是乎?而有功者未见录,有罪者得以容,惩劝不及,人将解体,是倒持其柄而弗为用,奚谓未得其专?徒中怀猜忌而何补于事哉!况皇太后三十年保辅之心,实有望陛下于今日也,岂欲劳心焦思,久于其政耶!伏望陛下以天下为忧,以宗社为计,念先帝付托之重,知圣后保佑之恩,推心示人,无自隐晦,临朝视事,与大臣论道,总持纲维。威福既行,则天下取信,斯保安基祚万世之事也。不然,圣虑渊蕴,终无启发,外则君臣之义不相接,内则子母之情有所间。恩信不及于下,则怨谤归于上,或人神激怒,陛下虽有独见之明,何以为保安之计哉!臣所谓今日之事系忧危者此也。”

  诲又言:“臣闻近日圣体平复,中外均庆,万机之事,未闻亲决。议者谓陛下避让,有所待焉,果如是,恐未为顺,敢不为陛下委细陈之。且两汉而下,母后临朝者众,皆嗣君冲幼,亲为辅翊,并坐帘帏之下,专其听断,幼君既长,故有复辟之议。今日之事,有异于是。先帝拔陛下于公族之中,以贤且长,付托之意,正为今日也。当陛下违豫之时,非皇太后内辅,则政无所寄。大臣建策于国,忠也。然而陛下临朝御前殿,百官朝罢,两府大臣方至内东门,是纲领柄权皆在于手,陛下自未专决,何所待也?臣伏望宸衷感悟,无以此为念。唯内勤孝养,率中宫尽礼,则妇姑之情相接,母子之爱益亲。躬修政务,操守威福,日与讲求治道,事无过举,体斯为顺。自然皇太后慰安,恩意无间,燕适深宫,优游清净,含饴弄孙,不复关政,岂非皇太后之心耶!”

  诲遂言于皇太后曰:“恭以殿下保佑圣子积三十年,辅翊又逾期岁,寰宇帖泰,庙社安固,慈恩至矣,圣功大矣。然而成乃全德,是惟艰哉!保敬克终,亦惟艰哉!以万机浩繁,殿下劳心焦思,曾未少休,非所以燕怡福寿之本也。况皇帝躬亲治事,勤励如此,在于圣虑,应已慰安。臣愚以为东殿帘帏宜五七日一御,咨询大臣,无俾旷事,庶少均暇逸,于翊政之道亦无所损。当在沈机,奋于独断,豫宣教命,诞告朝廷。外形谦让之宜,中遂优游之乐,上顺天道,下厌群情,享是全美,岂不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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