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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祐三年五月


  五月戊寅朔,范仲淹言:“臣近亲奉德音,以孔道辅曾言迁都西洛,臣谓未可也。国家太平,岂可有迁都之议。但西洛帝王之宅,负关、河之固,边方不宁,则可退守。然彼空虚已久,绝无储积,急难之时,将何以备。宜托名将有朝陵之行,渐营廪食。陕西有余,可运而下。东路有余,可运而上。数年之闲,庶几有备。太平则居东京通济之地,以便天下;急难则居西洛险固之宅,以守中原。易曰‘天险不可升,地险山川丘陵,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此之谓也。先王修德以服远人,然安不忘危,故不敢去兵。陛下内惟修德,使天下不闻其过,外亦设险,使四夷不敢生心。此长世之道也。伏望圣慈,未烦下议,且留圣意可矣。”据仲淹乞修京城札子,云景祐三年五月初,请修西京,今附见朔日。孔道辅去年八月以龙直知楚州。

  庚辰,购求馆阁逸书。

  丙戌,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范仲淹落职,知饶州。

  仲淹言事无所避,大臣权幸多忌恶之。时吕夷简执政,进者往往出其门。仲淹言官人之法,人主当知其迟速、升降之序,其进退近臣,不宜全委宰相。又上百官图,指其次第,曰:“如此为序迁,如此为不次,如此则公,如此则私,不可不察也。”夷简滋不悦。

  帝尝以迁都事访诸夷简,夷简曰:“仲淹迂阔,务名无实。”仲淹闻之,为四论以献,一曰帝王好尚,二曰选贤任能,三曰近名,四曰推委,大抵讥指时政。又言:“汉成帝信张禹,不疑舅家,故终有王莽之乱。臣恐今日朝廷亦有张禹坏陛下家法,以大为小,以易为难,以未成为已成,以急务为闲务者,不可不早辨也。”夷简大怒,以仲淹语辨于帝前,且诉仲淹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闲君臣。仲淹亦交章对诉,辞愈切,由是降黜。侍御史韩渎希夷简意,请以仲淹朋党牓朝堂,戒百官越职言事,从之。

  时治朋党方急,士大夫畏宰相,少肯送仲淹者。天章阁待制李纮、集贤校理王质,皆载酒往饯。质又独留语数夕,或以诮质,质曰:“希文贤者,得为朋党幸矣。”质尝知蔡州,州人岁时祠吴元济庙,质曰:“安有逆丑而庙食于民者!”毁之,为更立狄仁杰、李愬像而祠之,蔡人至今号“双庙”。李纮送仲淹,附传有之,新传削去,今追载。

  丁亥,司天监主簿王升,言太岁及岁星并在北方,请饬边备。又言本监岁上细行历,不载日月交蚀,请自今先行测定,以朱书之,庶预祗天戒,从之。

  戊子,同知枢密院事韩亿言:“昨蒙宣谕范仲淹尝密荐臣。臣自历周行,惟厉忠朴。宸聪过听,擢赞相府,未尝涉朋比之迹,结左右之容。况臣与仲淹既匪姻亲,又非故旧,缘何契义,辄有荐论。若仲淹举臣以公,则臣素无交托。伏望曲照孤衷,免婴浮议。必若以臣备位无补,即进退之际,惟陛下裁赐。”优诏答之。

  许许州立学。

  审刑院详议官、殿中丞王果言:“河北地势卑下,积沙为岸,若导河东流,恐不能御湍悍之患。欲望博询群议,罢塞横垄。”诏郭劝、夏元亨同按视以闻。(果,饶阳人也。去年八月戊辰,稽古录已载权罢塞横垄,今王果乃上言,稽古录盖误也。)

  赵州言:“管内佛寺,岁系帐童行千有余人,检会皆等第税户,苟避州县之役。已令逐寺各量留一二人外,其不应条者,并勒归农。请自今出家童行须度为僧,方听免身役。”从之。

  辛卯,以仪鸾使、雅州刺史、内侍副都知王守忠为澶州修河钤辖,内殿崇班李保懿为都监,崇仪副使杨怀敏管勾黄河南岸诸埽,内殿崇班吕清管勾北岸诸埽。

  范仲淹既贬,谏官御史莫敢言。秘书丞、集贤校理余靖言:“仲淹前所言事,在陛下母子夫妇之闲,犹以其合典礼,故加优奖。今坐刺讥大臣,重加谴谪。傥其言未协圣虑,在陛下听与不听尔,安可以为罪乎?汲黯在廷,以平津为多诈,张昭论将,以鲁肃为麄疏。汉皇、吴主,熟闻訾毁,两用无猜,岂损盛德。陛下自专政以来,三逐言事者,恐非太平之政也。请追改前命。”壬辰,靖落职,监筠州酒税。

  许润州立学。

  诏都进奏院,自今内外臣僚,听以家书附递。

  交趾郡王李德政遣使来贡方物,以进奉使何远为顺州刺史,副使杜宽为勒州刺史。

  癸巳,御崇政殿,召辅臣观洛苑使、端州刺史赵振所献阵图,其子右班殿直珣、三班奉职瑜试武艺。皆左右驰射,括双箭,蹶强弩,击剑盘书,凡二十七技。召振升殿,面加敦奖。仍诏舍人院策试珣、瑜方略以闻。甲午,授振复州刺史,珣寻加閤门祗候,瑜为右班殿直。

  乙未,贬太子中允、馆阁校勘尹洙为崇信军节度掌书记,监郢州酒税。先是,洙上言:“臣常以范仲淹直谅不回,义兼师友,自其被罪,朝中多云臣亦被荐论,仲淹既以朋党得罪,臣固当从坐。虽国恩宽贷,无所指名,臣内省于心,有腼面目。况余靖素与仲淹分疏,犹以朋党得罪,臣不可幸于苟免。乞从降黜,以明典宪。”宰相怒,遂逐之。

  诏臣僚在任丁忧,若物故者,在职田限内,即与权官分给之,权官未至者,全给其家。

  丙申,御崇政殿录系囚,帝又广其恩,流已下罪皆得释。因诏有司自今罪觉被逮,逮未至者,同见系原减之;逃亡军士免刺面。

  戊戌,贬镇南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欧阳修为夷陵县令。初,右司谏高若讷言:“范仲淹贬职之后,臣诸处察访端由,参验所闻,与敕牓中意颇同,因不敢妄有营救。今欧阳修移书抵臣,言仲淹平生刚直,通古今,班行中无与比者。责臣不能辨仲淹非辜,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及谓臣不复知人闲有羞耻事。仍言今日天子与宰臣以迕意逐贤人,责臣不得不言。臣谓贤人者,国家恃以为治也。若陛下以迕意逐之,臣合谏;宰臣以迕意逐之,臣合争。臣愚以为范仲淹顷以论事切直,急加进用,今兹狂言,自取谴辱,岂得谓之非辜?恐中外闻之,谓天子以迕意逐贤人,所损不细。请令有司召修戒谕,免惑众听。”因缴进修书。修坐是贬。西京留守推官仙游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传于时。四贤指仲淹、靖、洙、修,不肖斥若讷也。泗州通判陈恢寻上章,乞根究作诗者罪。左司谏韩琦劾恢越职希恩,宜重行贬黜,庶绝奸谀,不报,而襄事亦寝。

  诏:“比刑部定诸县令、尉捕获强盗,非因躬亲者,皆不应格,甚非所以激劝之道。自今有能设方略遣人捕杀全伙七人、不全伙十人及凶恶者三人以上,宜比类酬赏之。”

  许真州立学,仍给田五顷。

  丙午,诏澶州权停塞横垄决河。自是河东北行,不复由故道,徙修河都监杨怀敏专固护大名府金堤。自是河东北行,不复由故道,此据去年八月戊辰稽古录所书。明年河北漕司又奏早拨修塞横垄决河钱粮,不知何也。

  先是,台谏官数言政事得失,宰相吕夷简厌之。沧州副都部署刘平,前在定州为转运使苏耆所劾,落军职,意不能平,于是奏疏曰:“臣见范仲淹等毁訾大臣,此必有要人指授仲淹辈,欲逐大臣而代其位者。臣于真宗朝为御史,顾当时同列,未闻有奸邪党与诈忠卖直所为若此。臣以浅文薄技,偶致显用,不识朝廷典故,而论事者浸淫,遂及管军将校。且武人进退,与儒臣异路,若掎摭短长,妄有举劾,则心摇而怨结矣。愿明谕台谏官,毋令越职。仍不许更相引荐,或缺员,则朝廷自择忠纯耆德用之。”平疏盖希夷简意也。平疏不得其时,今附范仲淹等黜责之月。

  光禄寺主簿苏舜钦上疏言:

  历观前代圣神之君,好闻谠议。盖以四海至远,民有隐匿,不可以徧照。故无闲愚贱之言,择而用之,然后朝无遗政,物无遁情,虽有佞臣,邪谋莫得而进也。

  臣睹丁亥诏书,戒越职言事,播告四方,无不惊惑,往往窃议,恐非出于陛下之意。盖陛下即位已来,屡诏群下,勤求直言,使百僚转对,置匦函,设直言极谏科。今诏书顿异前事,岂非大臣拥蔽陛下聪明,杜塞忠良之口,不惟亏损朝政,实亦自取覆亡之道。夫纳善进贤,宰相之事,蔽君自任,未或不亡。今谏官、御史,悉出其门,但希旨意,即获美官。多士盈庭,噤不得语。陛下拱默,何由尽闻天下之事乎?

  前孔道辅、范仲淹刚直不挠,致位台谏,后虽改它官,不忘献纳。二臣者,非不知缄口数年,坐得卿辅。盖不敢负陛下委注之意,而皆罹中伤,窜谪而去,使正臣夺气,鲠士咋舌,目睹时弊,口不敢论。

  昔晋侯问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持禄而不及谏,小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故汉文感女子之说,而肉刑是除;武帝听三老之议,而江充以族。肉刑古法,江充近臣,女子老人,愚耄疏隔之至也。盖以义之所在,贱不可忽,二君从之,后世称圣。况国家班设爵位,列陈豪英,固当责其公忠,安可教之循默!赏之使谏,尚恐不言,罪其敢言,孰肯献纳?物情闭塞,上位孤危。轸念于兹,可为惊怛!觊望陛下发德音,寝前诏,懃于采纳,下及刍荛,可以常守隆平,保全近辅。若诏牓未削,欺罔成风,则不惟堂下远于千里,窃恐指鹿为马之事,复见于朝廷矣。国史舜钦传及舜钦集,皆称乙亥诏书,误也,今改之。舜钦集云此疏以五月二十八日上,今附见月末。按景祐元年舜钦登第,授光禄主簿,知蒙城县,二年正月丁父忧,三年五月上此疏,居丧才一年后尔。冒哀论事,前贤不以为讥,何哉?当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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