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契丹传(译文)

契丹传(1)

　　夷狄，种类很多，大族，自己与中国交往，小的，略知他们的族名，更小的，不能一一记载的，不可胜数。它们的地域环列中国周围，而西北边域，是中国大患。三代猃狁，记载于《诗》、《书》，秦汉以来，匈奴最著名。隋、唐年间，突厥最强大。以后吐蕃、回鹘强盛起来。五代时，知名的有十七八个，而契丹最强盛。

　　契丹自后魏以来，才被中国知晓。有人说与库莫奚同类而异种。他们住在枭罗个没里。没里就是河的意思。在黄水之南，黄龙以北，原鲜卑故地，所以又认为他们是鲜卑后裔。唐时，契丹北接室韦，东邻高丽，西达奚国，南到营州。其部族大的叫大贺氏，后分为八部，分别叫伹皆利部、乙室活部、实活部、纳尾部、频没部、内会鸡部、集解部、奚枿部。部落首领称大人，常选一个大人掌旗鼓统率八部。到期任满，或国家有瘟疫牲畜死亡，八部聚议，用旗鼓选一人取代前任。被代替的人认为以前有约，所以也不敢争。当时有一部大人遥辇即位，正逢刘仁恭占据幽州，多次出兵摘星岭进攻他们，每年秋季下霜的时候，就烧掉野草，契丹马大量饿死，就用好马贿赂仁恭，要求交换牧地，非常谨慎的遵守盟约。八部大人认为遥辇无能，便重选首领，用阿保机取代他。

　　阿保机，不知来自何部，为人智勇善骑射。当时，刘守光暴虐，幽、涿百姓逃亡契丹。阿保机乘机入塞，攻破城邑，俘虏百姓，依照唐的州县筑城让他们居住。汉人对阿保机说：“中国的王没有被人替代的。”因此阿保机更加威镇各部，不肯让人代替。他在位九年，各部因他长久不退位，共同责问他。阿保机不得已，交出旗鼓，对各部说：“我在位九年，得了很多汉人，我想自创一部来治理汉城，行吗？”各部答应。汉城在炭山东南滦河上，盛产盐铁，是后魏滑盐县。这里可种五谷，阿保机率汉人耕种，像幽州一样建城郭屋邑集市，汉人安居，不再思归。阿保机知道汉人可用，采取他的妻子述律的计策，派人对各部大人说：“我有盐池，供应各部。可各部只知吃盐的好处，不知盐有主人，这怎么行？应当来慰劳我。”各部认为说的有道理，都带着牛肉酒食去盐池相会。阿保机暗设伏兵，酒兴正浓时伏兵齐出，杀尽各部大人，重新即位，不再被取代。

　　梁将要替代唐时，晋王李克用派人出使契丹，阿保机率兵三十万在云州东城会见克用。置酒席，酒兴正浓，二人握手结为兄弟。克用拿很多金帛相赠，约定共同出兵击梁。阿保机送晋战马千匹。回去后失约，派使者梅老出使梁。梁派太府卿高顷、军将郎公远等回访。第二年，顷回来，阿保机派使者解里与顷一道，携带良马、貂裘、朝霞锦出使梁，奉书称臣，请求册封。梁又派公远和司农卿浑特带诏书慰问，别以记事赐之，约好共同起兵灭晋，然后再封为甥舅之国，又派子弟三百骑保卫京城。克用听说后，十分恼恨。这年克用得病，临终，把一支箭给庄宗，嘱咐必灭契丹。浑特等到契丹，阿保机不能如约，梁也未加册封。整个梁代，契丹使者来过四次。

　　庄宗天祐十三年(916)，阿保机攻晋蔚州，俘其振武节度使李嗣本。当时，庄宗已攻占魏博，正向南与梁争天下，派李存矩率山北兵进发。存矩到祁沟关，部下叛乱，偏将卢文进杀死存矩，逃往契丹。契丹攻破新州，派文进部将刘殷镇守。庄宗派周德威击殷，文进却带契丹兵数十万开到，德威恐慌，率兵撤退，被契丹追上，大败。德威逃到幽州，契丹围困。幽、蓟之间，契丹骑兵遍布山谷，汉人被俘，用长绳把头捆在树上，汉人夜间多半自己解开绳子逃走了。文进又教契丹用火车、地道、堆土山攻城。城中熔铜铁汁泼下，泼中者皮肉烂坠落城下。德威拒守百余日，庄宗派李嗣源、阎宝、李存审等救援，契丹几次被嗣源等击败，才解围而去。

　　契丹人比其他少数民族人更顽强骄傲，父母死亡，以不哭为勇，运父母尸体到深山中，放在大木头上，过三年取骨烧掉，把酒洒在地上念咒语道：“夏天向阳食，冬天向阴食，使我打猎，多得猪鹿。”其风俗与奚、靺鞨颇相同。到阿保机时，征服许多小部落，多用汉人，汉人用隶书的一半加以增减，创造文字数千个，以代替刻木记事。又制定婚嫁制度，置官号。开始称皇帝，自称天皇王。以所居横帐地名为姓，称世里。世里，翻译过来就是耶律。年号天赞。称居住地为上京，在此间造楼，号西楼，又在上京以东千里造东楼，北三百里造北楼，南木叶山造南楼，在四楼之间往来射猎。契丹人信鬼拜日，每月初一早晨，东向拜日，他们大会聚，议国事，都以东向为尊，四楼门屋全部向东。

　　庄宗讨伐张文礼，围镇州。定州王处直怕镇州失陷，晋兵必来攻击自己。就派儿子郁游说契丹，请他们入塞牵制晋兵。郁对阿保机说：“臣父处直说：‘故赵王王镕，王赵六世，镇州固若金汤，金帛堆积如山，燕姬赵女，布满朝廷。’张文礼得到镇州而被晋兵攻打，死活不顾，所以全都留下等待皇帝去取。”阿保机大喜。其妻述律不答应，说：“我们牛羊马匹很多，西楼足以娱乐，现在舍此而去救他人之急，我听说晋兵称雄天下，而且战争有胜败，到后悔都来不及时怎么办呢？”阿保机说：“张文礼有金玉百万，留待皇后，我们共同去取。”于是空国入塞。郁招契丹来，定州人都认为有后患而不能招来，处直不听。郁走后，处直被其子都所废。阿保机攻幽州不下，又攻涿州，攻下了。听说处直被废，都即位，便去攻中山，渡沙河。都向庄宗告急。庄宗亲自率铁骑五千，在新城遇到契丹前锋，晋兵从桑林里驰马而出，人马精甲，光芒耀日，契丹骑兵惊恐，稍退，晋军乘胜追击，契丹兵四散逃走，沙河冰薄，都被淹死。阿保机退守望都。恰逢天下大雪，契丹人马饥寒，多死，阿保机望着卢文进以手指天，说：“天没有叫我到这个地方。”于是引兵退去。庄宗尾随其后，见契丹军宿营地，环秸在地，营垒井然有序，虽去而不乱，叹道：“契丹法令严谨，所以这样啊！”

　　契丹虽无所得而归，但从此有了侵犯中原的野心，又担心女真、渤海等在后为患，想攻渤海，又怕中国乘虚而入，就派人到唐来求和好。同光年间，使者又来。庄宗驾崩，明宗派供奉官姚坤向契丹报丧。坤到西楼，阿保机正东攻渤海，坤追到慎州见他。阿保机锦袍大带后垂，与其妻同坐在帐篷中，叫坤谒见。阿保机问道：“听说你们河南、河北有两个天子，是不是？”坤说：“天子因魏州军叛乱，命总管令公讨伐，而洛阳兵变，天子遇难。总管返回河北，赴难京师，众孚所望，已担当重任。”阿保机仰天大哭说：“晋王与我约为兄弟，河南天子，就是我儿。听说中国有难，想派五万甲马助我儿，但渤海未除，难以办到。”又说：“我儿遇难，应与我商量，怎能自立为新天子？”坤说：“新天子统兵二十年，官至大总管，有精兵三十万，天时人事，怎能违背？”其子突欲在旁边说：“使者不要多话，小路上夺牛，岂不是太过分了！”坤说：“应天顺人，岂同一般。天皇王不退位，是能强取而得的吗？”阿保机安慰坤说：“理当如此！”又说：“我听说此儿有宫婢二千人，乐官千人，放鹰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这是失败的原因。我自从听说他有难，便全家断酒，解放鹰犬，罢散乐官。我也有诸部乐官千人，不开大宴会不用。若我所为像我儿一样，又怎能长久？”又对坤说：“我会汉话，但绝不对部人讲，怕他们像汉人一样怯弱。”又告诫坤说：“你先回去，我派三万甲马在幽、镇之间会见新天子，共结盟约，给我幽州，就不再侵扰你们了。”阿保机进攻渤海，攻取扶余，建东丹国，任长子人皇王突欲为东丹王。不久阿保机病死，述律护丧回西楼，立次子元帅太子耀屈之为帝。坤跟随到西楼而回。

　　阿保机时，有个叫韩延徽的人，是幽州人，任刘守光参军，守光派延徽出使契丹，延徽见到阿保机不跪，阿保机恼怒，留下他不让他回，让他牧羊马。时间长了，知道他有才干，召他来问，惊奇不已，用他当谋主。阿保机进攻党项、室韦，征服众小国，都是延徽的计谋。延徽后来逃回，为庄宗做事，庄宗客将王缄诬告他，延徽害怕，请求回幽州看望老母，路过常山，躲在王德明家。住了几个月，德明问他去何处，延徽说：“我想回契丹。”德明认为不可，延徽说：“阿保机失去我，就如同丧两目折手足，若重新得到我，必然高兴。”就返回契丹。阿保机见到他，果然高兴，认为从天而降。阿保机称帝，任徽为宰相，叫“政事令”，契丹称他“崇文令公”，后死在契丹。

　　耀屈之后来改名德光。在木叶山埋葬阿保机，谥号大圣皇帝，后更名叫亿。德光在位三年，改年号天显，派人带名马出使唐，求碑石为阿保机刻铭。明宗厚礼相待，派飞胜指挥使安念德回访。定州王都谋反，唐派王晏球讨伐。都用蜡丸信向契丹求援，德光派秃馁、荝剌等率五千骑救都，都与秃馁在曲阳击晏球，被打败。德光又派惕隐赫邈率七千骑助秃馁，晏球又在唐河击败他。赫邈率数骑逃回，到幽州，被赵德钧俘获，晏球又攻克定州，活捉秃馁、荝剌，押回京城。明宗杀秃馁等六百余人，赦赫邈，选五十余壮健汉子做“契丹直”。

　　起初，阿保机死，长子东丹王突欲应当即位，其母述律派幼子安端少君到扶余代替他，准备立突欲为嗣。然而述律很爱德光。德光有智勇，已平服众部，安端走后，诸部按述律之意，立德光为帝。突欲不能即位，长兴元年(930)，从扶余渡海逃往唐。明宗赐其姓为东丹，更名为慕华。因其来自辽东，就以瑞州为怀化军，封他为怀化军节度使，瑞、慎等州观察处置使。其部曲五人都赐给姓名，罕只叫罕友通，穆葛叫穆顺义，撒罗叫罗宾德，易密叫易师仁，盖礼叫盖来宾，任他们为归化、归德将军郎将。又赐以前俘获的赫邈叫狄怀惠，抯列叫列知恩，荝剌叫原知感，福郎叫服怀造，竭夫记叫乙怀宥。其余任“契丹直”的，都赐姓名。长兴二年(931)，又赐突欲姓李，改名赞华。长兴三年(932)，用赞华为义成军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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