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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光传


  刘守光,深州乐寿人也。其父仁恭,事幽州李可举,能穴地为道以攻城,军中号“刘窟头。”稍以功迁军校。仁恭为人有勇,好大言。可举死,子匡威恶其为人,不欲使居军中,徙为瀛州景城县令。瀛州军乱,杀刺史,仁恭募县中得千人,讨平之,匡威喜,复以为将,使戍蔚州。戍兵过期不得代,皆思归,出怨言。匡威为弟匡俦所逐,仁恭闻乱,乃拥戍兵攻幽州,行至居庸关,战败,奔晋、晋以为寿阳镇将。

  仁恭多智诈,善事人,事晋王爱将盖寓尤谨,每对寓涕泣,自言:“居燕无罪,以谗见逐。”因道燕虚实,陈可取之谋,晋王益信而爱之。乾宁元年,晋击破匡俦,乃以仁恭为幽州留后,留其亲信燕留得等十余人监其军,为之请命于唐,拜检校司空、卢龙军节度使。

  其后晋攻罗弘信,求兵于仁恭,仁恭不与,晋王以书微责诮之,仁恭大怒,执晋使者,杀燕留得等以叛。晋王自将讨之,战于安塞,晋王大败。光化元年,遣其子守文袭沧州,逐节度使卢彦威,遂取沧、景、德三州。为其子请命于唐,昭宗迟之,未即从,仁恭怒,语唐使者曰:“为我语天子,旌节吾自有,但要长安本色尔,何屡求而不得邪!”昭宗卒以守文为横海军节度使。

  仁恭父子率两镇兵十万,号称三十万以击魏,屠贝州。罗绍威求救于梁,梁遣李思安救魏,大败守文于内黄,斩首五万。仁恭走,梁军追击之,自魏至长河,横尸数百里。梁军自是连岁攻之,破其瀛、漠二州,仁恭惧,复附晋。

  天祐三年,梁攻沧州,仁恭调其境内凡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十已下,皆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得二十万人,兵粮自具,屯于瓦桥。梁军壁长芦,深沟高垒,仁恭不能近。沧州被围百余日,城中食尽,人自相食,析骸而爨,或丸墐土而食,死者十六七。仁恭求救于晋,晋王为之攻潞州以牵梁围,晋破潞州,梁军乃解去。

  然仁恭幸世多故,而骄于富贵,筑宫大安山,穷极奢侈,选燕美女充其中。又与道士炼丹药,冀可不死。令燕人用墐土为钱,悉敛铜钱,銮山而藏之,已而杀其工以灭口,后人皆莫知其处。

  仁恭有爱妾罗氏,其子守光烝之,仁恭怒,笞守光,逐之。梁开平元年,遣李思安攻仁恭,仁恭在大安,守光自外将兵以入,击走思安,乃自称卢龙节度使,遣李小喜、元行钦以兵攻大安山,执仁恭而幽之。其兄守文闻父且囚,即率兵讨守光,至于卢台,为守光所败,进战玉田,又败,乃乞兵于契丹。明年,守文将契丹、吐浑兵四万人战于鸡苏,守光兵败,守文阳为不忍,出于阵而呼其众曰:“毋杀吾弟!”守光将元行钦识守文,跃马而擒之,又囚之于别室,既而杀之。守文将吏孙鹤、吕兖等,立守文子延祚以距守光,守光围之百余日,城中食尽,米斛直钱三万,人相杀而食,或食墐土,马相食其骏尾,兖等率城中饥民食以麹,号“宰务”,日杀以饷军。久之,延祚力穷,遂降。

  守光素庸愚,由此益骄,为铁笼、铁刷,人有过者,坐之笼中,外燎以火,或刷剔其皮肤以死,燕之士逃祸于佗境。守光身衣赭黄,谓其将吏曰:“我衣此而南面,可以帝天下乎?”孙鹤切谏以为不可。梁攻赵,赵王王镕求救于守光,孙鹤曰:“今赵无罪,而梁伐之,诸侯救赵之兵,先至者霸,臣恐燕军未出,而晋已先破梁矣,此不可失之时也。”守光曰:“赵王尝与我盟而背之,今急乃来归我;且两虎方斗,可待之,吾当为卞庄子也。”遂不出兵。晋王果救赵,大败梁兵于柏乡,进掠邢、洺,至于黎阳。守光闻晋空国深入梁,乃治兵戒严,遣人以语动镇、定曰:“燕有精兵三十万,率二镇以从晋,然谁当主此盟者?”晋人患之,谋曰:“昔夫差争黄池之会,而越入吴;项羽贪伐齐之利,而汉败楚。今吾越千里以伐人,而强燕在其后,此腹心之患也。”乃为之班师。

  守光益以为诸镇畏其强,乃讽诸镇共推尊己,于是晋王率天德宋瑶、振武周德威、昭义李嗣昭、义武王处直、成德王镕等,以墨制册尊守光为尚书令、尚父。守光又遣告于梁,请授己河北兵马都统,以讨镇、定、河东。梁遣阁门使王瞳拜守光河北采访使。有司白守光,尚父受册,用唐册太尉礼仪,守光问曰:“此仪注何不郊天改元?”有司曰:“此天子之礼也,尚父虽尊,乃人臣耳。”守光怒曰:“我为尚父,谁当帝者乎?且今天下四分五裂,大者称帝,小者称王,我以二千里之燕,独不能帝一方乎?”乃械梁、晋使者下狱,置斧锧于其庭,令曰:“敢谏者死!”孙鹤进曰:“沧州之败,臣蒙王不杀之恩,今日之事,不敢不谏。”守光怒,推之伏锧,令军士割而啖之。鹤呼曰:“不出百日,大兵当至!”命窒其口而醢之。守光遂以梁乾化元年八月自号大燕皇帝,改元曰应天,以王瞳、齐涉为左右相。晋遣太原少尹李承勋贺册尚父,至燕,而守光已僭号。有司迫承勋称臣,承勋不屈,以列国交聘礼入见,守光怒,杀之。

  明年,晋遣周德威将三万人,会镇、定之兵以攻燕,自祈沟关入,其澶、涿、武、顺诸州皆迎降。守光被围经年,累战常败,乃遣客将王遵化致书于德威曰:“予得罪于晋,迷而不复,今其病矣,公善为我辞焉。”德威谓遵化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至此邪?予受命以讨僭乱,不知其佗也。”守光益窘,乃献绢千匹、银千两、锦百段,遣其将周遵业谓德威曰:“吾王以情告公,富贵成败,人之常理;录功宥过,霸者之事也。守光去岁妄自尊崇,本不能为朱温下耳,岂意大国暴师经年,幸少宽之。”德威不许。守光登城呼德威曰:“公三晋贤士,独不急人之危乎?”遣人以所乘马易德威马而去,因告曰:“俟晋王至则降。”晋王乃自临军,守光登城见晋王,晋王问将如何?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为也!”守光有嬖者李小喜,劝其毋降,守光因请俟佗日。是夕,小喜叛降于晋军。明旦,晋军攻破其城,执仁恭及其家族三百口。

  守光与其妻李氏、祝氏,子继珣、继方、继祚等,南走沧州,迷失道,至燕乐界中,数日不得食,遣其妻祝氏乞食于田家,田家怪而诘之,祝氏以实告,乃被擒送幽州。晋王方大飨军,客将引守光见,晋王戏之曰:“主人何避客之遽也?”守光叩头请死,命械守光并其父仁恭以从军。军还过赵,赵王王镕会晋王,置酒,酒酣请曰:“愿见仁恭父子。”晋王命破械出之,引置下坐。饮食自若,皆无惭色。

  晋王至太原,仁恭父子曳以组练,献于太庙。守光将死,泣曰:“臣死无恨,然教臣不降者,李小喜也,罪人不死,臣将诉于地下。”晋王使召小喜,小喜瞋目曰:“囚父弑兄,蒸其骨肉,亦小喜教尔邪?”晋王怒,命先斩小喜。守光知不免,呼曰:“王将复唐室以成霸业,何不赦臣使自效?”其二妇从旁骂曰:“事已至此,生复何为?愿先死!”乃俱死。晋王命李存霸执仁恭至雁门,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后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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