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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三年(4)


  三月戊子,召端明殿学士王孝迪为中书侍郎,资政殿学士卢益为尚书右丞。后二日,诏:“孝迪、益并充奉使大金国信使,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辛道宗、武功大夫、永州团练使、两浙西路兵马都监郑大年副之。”孝迪,下蔡人,靖康初尝为中书侍郎,及是再用。

  有进士黄大本者,浪迹江湖,旧为蔡绦客。二凶将遣使,朱胜非以金在江北,恐挟此而来,乃建言:“未知敌帅所在,宜先遣小使。”会大本上书求试用,乃以为承奉郎、假朝奉大夫、直秘阁、赐金紫,进武校尉吴时敏为秉义郎、閤门祗候、假武义大夫、閤门宣赞舍人,并为先期告请使以行。

  是日,御营前军统制、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张俊,以兵至平江府。

  俊初屯吴江县,苗傅等以其兵属赵哲,使俊之凤翔。会统制官辛永宗自杭乘小舟至俊军,具言城中事。将士汹汹,俊谕之曰:“若等无哗,当诣张侍郎求决,侍郎忠孝,必有筹画。”至是俊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平江人大恐。

  会张浚被省札召赴行在,令将所部人马尽付赵哲。浚披衣起坐,不能支持。顷之,汤东野仓皇至,浚问,知俊来。浚知帝遇俊厚,可与谋事,谕东野急开门纳之。浚语俊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此盖苗傅等欲危社稷。”言未旋,泣数行下,俊亦大哭。浚谕决策起兵问罪,俊泣拜,且曰:“此事须侍郎济以机术,勿令惊动官家。”浚哽噎首肯。移时,辛永完、赵哲至,为浚言,“傅每事取决王钧甫、马柔吉。傅素乏心机,而刘正彦轻疏,闻公旧识钧甫,当先以书离间二人,然后徐为之计。”浚然其说,即同赵哲驰入张俊军中抚谕,且厚犒之,人情大悦。浚以蜡书谕吕颐浩、刘光世起兵状,又令俊先遣精兵二千扼吴江。永宗,道宗弟也。

  己丑,改建炎三年为明受元年。

  先是王世修见朱胜非,胜非谕曰:“国家艰难,可谓功名之秋。古人见机而作,能易乱为治,转祸为福,在反掌间耳。亦有意于此乎?”世修喜曰:“世修无意从军,因循至此;朝廷若有除授,固所愿也。”胜非曰:“寻常等级序进,所以待常士;若能奋身立事,虽从官可即得。”世修益喜,于是为之往来传道。

  会苗傅乞改年号,刘正彦乞移跸建康。胜非留身,太后谕以二事,胜非曰:“移跸岂可遽议!金近在江北,沿江皆未有备。”太后曰:“何以却之?”胜非曰:“俟降出文字,朝廷且与判收,徐议区处可也。”后曰:“审慎处置,此是第一次理会事。”胜非曰:“臣近察二凶,愚无英气。钧甫、世修皆有悔意,未敢深诘,但以利动之,约其再来。”后遽曰:“如何?”胜非请屏左右,后曰:“惟张夫人在此。”胜非问:“夫人何人?”后曰:“张夫人年高习事,官品亦尊,尝教哲宗、道君读书,朝廷文字皆经其手,禁中事莫不预知,即令往来睿圣宫。卿但奏事。”胜非曰:“主上反正,已有端绪;二凶之力,至此极矣。向张逵建议诱说诸军,掠取王渊及诸内臣家,人人可以致富。及掠索之后,所得不副所闻,人有悔意,数日来,小校有遁去者。此皆傅所亲统领官张昕言之,请因张夫人密奏主上。”昕,秦州人,本王渊部曲,后在傅军中,以正彦手杀渊,极衔之。

  又二月,傅、正彦至都堂申言二事,胜非以移跸为不可。苗傅趣之,胜非曰:“已议朝夕行。”傅曰:“人言‘炎’字是两火,故多盗,乞早改元。”胜非以闻,太后曰;“三事中年号稍轻,若全然不从,恐别生事。”会世修再至,胜非与语,因论二将所陈如改元等事,未得请,颇以为言。语未毕,内批傅第三奏云:“可改元明德或明受。”胜非以示世修曰:“已从请矣。”世修曰:“乞姑留此奏,明日降下。俟还军中,为言已论改元事,庶于世修无疑。”胜非以为然,至是降制。

  尚书礼部侍郎、节制平江府、常、秀、湖州、江阴军军马张浚上言:“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恐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事。尚望详酌施行。”

  先是苗傅等以省札趣浚行,浚戒汤东野、赵哲各密具奏,称:“金未尽退,及靳赛之众窥伺平江,若张浚朝就道,夕败事。”浚亦奏:“今张浚人马乍回平江,人情震詟,若臣不少留弹压,恐臻败事。”浚欲奏请帝复辟,张俊、辛永宗、赵哲共以为:“若此,恐傅等自疑罪大不容,或别生奸谋,请以计款之。”浚用其策,自递发奏状,并以其副申尚书省,乞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又以手书遗傅、正彦,言:“太后垂帘,皇帝嗣位,固天下所愿。向所虑者,宦官无知,时挠庶政,今悉戮其无状者,最快人望。惟睿圣退避一事,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中兴之业,未易可图。二公忠义之著,有如白日,若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浚愚拙,死生出处,当与二公同之。”

  前密州州学教授邵彪见浚于军中,浚问策安出,彪曰:“以至顺诛大逆,易于反掌,公处之何如耳。”浚曰:“张俊指天誓地,愿以死援君父之辱,韩世忠有仗节死难之志,二人可以集事。惟浚士卒单弱,恐不足以任兹事。然吕枢密屯兵江宁,其威望为人所信向,且通亮刚决,能断大事,当为天下倡。刘光世屯兵镇江,兵力强悍,谋议沈鸷,可以倚仗。浚皆驰书往矣。”彪曰:“兵贵神速,吕枢密在数百里外,奈何?”浚曰:“吕枢密睹事明而刚决,闻国家之难,必先众倡义而起,何患不速!”

  是日,张浚书至江宁,吕颐浩执书以泣曰:“果如所料,事不可缓矣!”再发书与浚及诸大将,约会兵。时议论不一,人情汹甚。江宁士民知颐浩起兵,议留颐浩,颐浩乃檄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杨惟忠留屯江宁府,以安人心,且谕惟忠以苗傅等计穷,恐挟至尊以遁,由广德渡江,当日夜为控扼之备。

  庚寅,百官朝谒于睿圣宫。

  检校太保、殿前都指挥使、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为太尉、淮南制置使,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定武军承宣使、权同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御营平寇前将军范琼为庆远军节度、湖北制置使。苗傅、刘正彦素惮刘光世,又知其与韩世忠、张俊旧不平,欲间之使为己用;而琼素跋扈,至是乃引兵屯淮西,故首擢之。

  资政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江、淮、两浙制置使兼知建康府吕颐浩上言:“近闻将相大臣巢戮内侍,诚可以快天下之心。但方今强敌乘战胜之威,诸盗有蜂起之势,兴衰拨乱,事属艰难,望太后、皇帝不惮再三,祈请睿圣皇帝亟复皇帝位,亲总万机。从此以往,屏绝内侍近习之人,褒赏立功将帅之士,然后驾幸江宁,以图恢复。臣年六十,疾病衰残,目睹今日之事,实社稷存亡安危之所系,不敢爱身,谨泣血雨泪拜章,望圣慈听纳。”仍传檄诸军将,又遣其属敕令所删定官李承造至镇江,趣刘光世起兵。承造,承迈弟也。

  先是张浚欲遣辩士持书说二贼,使无它图,以待诸将之集,念无可遣者,浚客遂宁进士冯轓,素负气节,闻之,慷慨请行,且曰:“事成预窃名,不成不过死。”是日,颐浩所遣书至,浚知颐浩已有定谋,大喜,再发书,报以所部军马数及举事次叙。

  浚知苗傅等所恃独赤心军,会燕人张斛与其弟觷,自傅军中间行至平江,为浚言:“此军无负朝廷意,特王钧甫以术驱役之。然斛观将士之情,往往惴恐,非坚附苗、刘者。二贼闻风声鹤唳,皆以为大兵至,安能成事!”

  晋宁既破,金人返军趣鄜州。权鄜延经略使郭浩驻兵境上,金人遂破鄜州。

  辛卯,张浚遣冯轓赴行在。浚为咨目,请主上亲总要务,兼致书马柔吉、王钧甫,大略云:“浚与二公最厚,闻苗广道、刘子直颇前席二公,事每计议而行,今日责在二公。浚初闻道路传馀杭事,不觉惊疑。继闻广道、子直实有意于宗社大计,然此事不反正,终恐无以解天下后世之惑。”浚遂备奏兼檄报诸路,且约吕颐浩、刘光世会平江。

  时苗傅以堂帖趣张俊赴秦州,命赵哲领俊军。哲不敢受,又以付统领官陈思恭。浚召思恭审问,思恭言:“张俊总此军日久,思恭岂能从人为乱!”浚皆令具以报。是日,张浚檄至江宁。

  壬辰,右谏议大夫郑瑴试御史中丞。瑴常面折二凶,朱胜非言于太后,故有是命。

  徽猷阁学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曾楙为翰林学士,楙不受。

  尚书刑部侍郎卫肤敏移礼部侍郎。肤敏至杭州,已属疾,闻变恸哭,舟中即请老,不许;请就医秀州,许之。

  大理卿商守拙试尚书刑部侍郎,起居郎季陵试中书舍人,尚书右司员外郎叶三省为起居郎,朝奉郎袁植、宣教郎张延寿并为监察御史。植,正功兄,宣和中尝挂冠去,至是复用。延寿,舒城人也。

  中书舍人林遹充徽猷阁待制,在外宫观。遹,闽县人。二凶之乱,遹首请纳禄,故有是命。

  武功大夫、忠州防御史王彦致仕。

  彦疾愈,自真州渡江,苗傅等以彦为御营司统制,彦曰:“鸱枭逆子,行即诛锄,乃欲污我!”即称疾力辞,不听。彦乃佯狂,乞致仕,许之。

  两浙转运副使王琮言:“本路上供和买紬绢,岁为一百七十万匹有奇,请每匹折纳钱两千,计三百五万缗,以助国用。”东南折帛钱盖自此始。

  甲午,贬内侍官曾择等于岭南。

  苗傅使人捕得择等,诏贬择昭州,蓝珪贺州,高邈象州,张去为廉州,张旦梧州。

  先是御史中丞郑瑴言:“黄门宦官之设,本以给事内庭,供扫除而已。俾与政事则贪暴无厌,付以兵权则惨毒不已,皆前世已行之验也。故宦官用事于上,则生民受祸于下,匹夫抗愤,处士横议,力不能胜,然后群起而攻之,众怨所集,故其被害亦莫之救。本朝惩历代之失,祖宗以来,不任以事。崇、观之间,始侵事权,摇毒肆虐,天下不胜其忿。靖康之初,群起而攻之者,庶民也。建炎以来,此徒复炽。睿圣皇帝仓皇南渡,江北生灵莫知所归,扈从之臣,请权驻跸镇江,会兵聚粮,以援淮甸,以渡民兵,睿圣俞允,群臣鼓舞,方分事以治。内侍陈恐动之言,即时南来,官吏兵民,颠朴道涂,江北民庶,号天无告,怨怒所钟,驻跸未安,群起而攻之者,众兵也。今陛下即位之初,太后垂帘共政,当原宦侍所以招祸之由,痛革前弊,蠲汰而清除之,然后内外协安。望圣慈垂省,凡内侍之处大内及睿圣宫者,并选择纯实谨愿椎朴之人,勿任以事,惟令掌门阑,备扫除而已。官高职隆、曾经事任、招权纳宠者,屏之远方,轻者补以外任,俾无浸淫以激众怒,则赏罚之柄自朝廷出,而国势尊矣。仍告谕都统制官苗傅等,自后军法便宜,止行于所辖军伍,其它有犯,当具申朝廷,付之有司,明正典刑,所以昭尊君亲上之礼,而全其臣子忠义之节也。”疏留中不出。

  择行一程,傅复追还斩之。

  苗傅、刘正彦诣都堂,欲分所部代禁卫守睿圣宫,尚书右丞张徵以为不可,固止之。傅等又欲挟帝幸徽、越,朱胜非曲折谕以祸福,且以忠义归之,傅乃已。

  时正彦日以杀人为事,每至都堂,传呼满道,从以悍卒,行者皆避之。

  冯轓再见傅、正彦于军中,从容白之曰:“轓为国事而来,今已再日,未闻将军之命,愿一言而决。今日之事,言之触怒,立死于将军之前,不言则它日事故愈大,亦死于乱兵之手。等死耳,孰若言而死,使将军知轓非苟生者!自古宦官乱政,根株相连,不可诛锄,诛必受祸,东汉末年事,可考而知也。二公一旦为国家去数十年之患,天下蒙福甚大。然主上春秋鼎盛,天下不闻其过,岂可遽传位于襁褓之子!且前日之事,名为传位,其实废立。自古废立在朝廷,不在军中,二公本有为国之心,岂可以此负谤天下!”少顷,傅按剑瞪视曰:“金人之意在建炎皇帝。今主上当极,太母垂帘,将复见太平,天下咸以为是。如张侍郎处侍从,尝建立,何事而敢梗议?”轓曰:“太母深居九重,安能勒兵与金从事!天下自有清议,太尉幸孰思。”傅益发怒。正彦见轓辞色不屈,即与王钧甫、马柔吉引傅耳语,遂谕轓曰:“侍郎欲复辟,此事固善,然须面义。”词语甚逊。翊日,即遣归朝官宣义郎赵休与轓偕还,遣张浚书,约浚至杭同议。

  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以勤王兵发江宁。

  初,苗傅等以诏召颐浩赴行在,命以所部付杨惟忠,颐浩知其意,以羸弱千馀人授惟忠,自将精兵万人讨贼。至是发江宁,而府中揭榜,尚空年号。其属请以族行,颐浩不许,但与其从子擢俱,使掌文字之职。颐浩躬擐甲胄,据鞍执鞭誓众,士皆感砺。师次句容驿,颐浩援笔记起师之日,且大书建炎之号,谕县令采石刻之,以坚将士之心。

  先是张俊三遗刘光世书,谕以勤王,且遣参议军事杨可辅至镇江趣之,光世不报。是日,俊被朝旨领张浚人马,从浚所请也。

  初,保义郎甄援在城中,窃录明受诏赦及二凶檄书以出,至馀杭门,为逻者所得,苗傅命斩之,援笑曰:“将军方为宗社立功,奈何斩壮士!”傅嫚骂,且诘其故,援曰:“今误国奸臣,多散处于外。愿赉将军之文,纠忠义之士,诛漏网以报将军耳。”傅意解。刘正彦曰:“此未可信。”即令拘之。居数日,防禁少缓,更衣逾墙而出。至是见张浚于平江,援诡言尝更服见睿圣皇帝于别宫,帝谓曰:“今日张浚、吕颐浩必起兵,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必竭力相辅,语令早来。”词旨甚切。浚微察其意,不复问,即遣诣张俊军,与其将士闻之,皆感恸,浚遂令援遍往韩世忠、刘光世诸军宣谕。援明辩,善为说词,诸将人人自以为帝所倚望,感泣自奋,繇是士气甚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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