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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夷桓玄传


  岛夷桓玄,字敬道,本谯国龙亢楚也。僣晋大司马温之子,温爱之,临终命以为后。年七岁,袭封南郡公。登国五年,为司马昌明太子洗马。玄志气不伦,欲以雄豪自许。朝议以温有陵虐之迹,故抑玄兄弟,出为义兴太守,不得志。少时去职。
海夷冯跋
  皇始初,司马德宗立,其会稽王道子擅权,信任尚书仆射王国宝,为时所疾。玄说荆州刺史殷仲堪,令推德宗兖州刺史王恭为盟主,以讨国宝,仲堪从之。会恭使亦上,相逢于中路,约同大举,并抗表起兵。寻平王国宝等。天兴初,德宗以玄为使持节、督交广二州诸军事、建威将军、一越中郎将、广州刺史。

  后王恭复与德宗豫州刺史庾楷共起兵,以讨其江州刺史王愉、司马尚之兄弟。玄及龙骧将军扬佺期、荆州刺史殷仲堪等率军应恭。玄等造于石头。于时德宗征虏将军司马元显一军仍守石头,列舟舰断淮口。道子出军,将屯中堂,忽有马惊,军中扰乱,人马赴江者甚众,良久乃定。玄等不知建业危弱,且王恭寻败,玄甚惶惧,乃回军于蔡洲,王恭司马刘军之率北府军来次新亭,于是德宗以桓修为荆州,仲堪为广州,玄为江州,佺期为雍州,刺史郗恢为尚书。仲堪回师南旋,乃使人徇于玄等军曰:“若不各散归,大军至江陵,当悉戮余口。”

  仲堪偏将刘系先领兵二千隶于佺期,辄率众而归,玄等大惧,乃狼狈而走。庾楷亦弃众奔于南军。玄并趣轻舟追仲堪,至寻阳,而推率为盟主,镇于夏口。德宗加玄都督荆州四郡,以玄兄西昌公伟为辅国将军、南蛮校尉。宠玄兄弟,欲以侵削荆雍。

  先是荆州大水,仲堪仓廪空竭,玄乘其虚而伐之,先遣军袭巴陵。梁州刺史郭铨当之镇,路逢玄,玄遣铨为前驱。玄发夏口,与仲堪书云:“今当入沔,讨除佺期,顿兵江口。若相与无贰,可杀杨广,若其不尔,便当率军入江。”

  别与桓伟书,今克期为内应,伟惶遽,以书示仲堪,仲堪慰喻遣归,夜乃执之。仲堪遣龙骧将军殷迈、振威将军刘山民等统众七千至西江口。玄闻迈至,复与其当苻永道领帐下击之,迈等败走。玄顿巴陵,收其兵而馆其谷,复破杨广于夏口。仲堪既失巴陵之积,又诸将皆败,江陵骇震,城内大饥,皆以胡麻为廪。初,仲堪之得玄书也,急召佺期,佺期曰:“江陵无食,何以待敌?可来见就,共守襄阳。”

  仲堪犹以全军,无缘弃城迸走,甚忧佺期弗来,乃绐之曰:“比来收集,已有储矣,可有数万人百日粮。”

  佺期信之,乃率步骑八千,既至,仲堪惟以饭饷其军。佺期大怒曰:“今兹败矣!”

  不过见仲堪,使人于舰上横射玄,玄军亦射之,佺期乃退。玄乃渡军于马头,命其诸军进,破杀仲堪,杀杨广、佺期、殷道护及仲堪参军罗企生等。

  德宗以玄为持节、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江八州及扬豫并八郡诸军事、后将军、荆江二州刺史。玄大论功赏,以长史卞范之领南郡相,委以心膂之任。乃断上流,禁商旅。德二州刺史。玄大论功赏,以长史卞范之领南郡相,委以心膂之任。乃断上流,禁商旅。德宗下书曰:“竖子桓玄,故大司马不腆之息,少怀狡恶,长而不悛,遂与王恭协同奸谋,阻兵内侮,三方云集志在问鼎,窥拟神器。赖祖宗威灵。宰傅神略,忠义奋发,罪人斯殒。玄等猖狂失图,回舟鸟逝。便宜乘会,歼除奸源,于是同异之论,用惑庙策,遂使王宪废挠,宠授非所。犹冀玄当洗濯胸腑,小惩大诫,而狼心弗革,悖慢愈甚,割据江湘,擅威荆郢,矫命称制,与夺在手。又对侍中王谧放肆丑言,欲纵凶毒,陵陷上京。无君之心,形于音翰;不臣之迹,日月弥著。是可忍也,孰不可怀!宜明九伐,以宁西夏。尚书令、后将军元显可为征讨大都督、督十八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以刘牢之为前锋,行征西将军,权领江州;命司马尚之入沔水。

  玄闻元显处分,甚骇惧,欲保江陵。长史卞范之说玄东下,玄甚狐疑,范之苦劝,玄乃留桓伟守江陵,率军东下。至夏口,乃建牙传檄曰:

  案扬州刺史元显:凶暴之性,自幼加长;犯礼毁教,发蒙如备。居丧无一日之哀,衰绖为宵征之服,弦觞于殷忧之时,穷色于罔极之日,劫略王国宝妓妾一朝空房,比基恶之始,骇愕视听者矣。

  相王有疾,情无悚惧,幸灾擅命,扬州篡授,遂乃父子同录,比肩连案。既专权重,双行险暴,恐相王知之,杜绝视听。恶声无闻,佞誉日至。万机之重,委之厮孽,国典朝政,纷纭淆乱。又讽旨尚书,使普敬录公。录公之位,非尽敬之所。苟自尊贵,遂悖朝礼。又妖贼陵纵,破军殄民之后,己为都督,亲则刺史,于宜降之日,辄加崇进。弱冠之年,古今莫比。宰相惩恶,己独解录,推祸委罚,归之有在,自古僣逆未有若斯之甚者。

  取妾之僣,殆同六礼,乃使尚书仆射为媒人,长史为迎宾,嬖媵饕餮,贺同长秋,所谓无君之心,触事而发。八日观佛,略人子女,至人家宿,唐突归妾。庆封迄今,甫见易室之饮;晋灵以来,忽有支解之刑。喜怒轻戮,人士割裂,治城之暴,一睡而斩。又以四岁孽子,兴东海之封。吴兴残暴之后,横复若斯之调。妖贼之兴,实由此竖。居丧极味,孙泰供其膳;在夜思游,亦孙泰延其驾。泰承其势,得行威福,虽加诛戮,所染既多。加之以苦发乐属,枉滥者众,驱逐徙拨,死叛殆尽。改号元兴,以为己瑞,莽之符命,于斯尤著。否极必亨,天盈其毒,不义不昵,势必崩丧,取乱侮亡,实在斯会。三军文武,愤踊即路。

  玄亦失荆楚人情,而师出不顺,其兵虽强,虑弗为用,恒有回师之计。既过寻阳,不见东军,玄意乃定。于是遂鼓行而进,径至姑熟,又克历阳。刘牢之遣子敬宣诣玄请降,玄大喜,与敬宣置酒宴集。玄至新亭,元显弃船,退入国子堂,列陈宣阳门前。元显欲挟德宗出战,而军中相惊,言玄已及南桁,乃回军赴宫。既至中堂,一时崩散。元显奔东府,惟张法顺一骑随之。玄乃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承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州刺史,持节、荆江二州、公如故;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置左右长史,从事中郎四人;甲仗二百人入殿。于是收道子付廷尉,免为庶人,徙于安城郡;杀元显并其子,乃豫州刺史司马尚之、吏部郎袁遵、张法顺等。又灭庾楷于豫章。徙尚之弟丹杨尹恢之、辅国将军允之,及国宝、王绪诸子于交、广州。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将欲解其兵也。初,敬宣既降,随入东府,至是求归。玄冀牢之受命,乃遣之。敬宣既至,牢之知将不免,欲袭玄,众皆离散,乃于班渎北走,缢于新洲。传首建邺。敬宣奔于江北。

  玄白德宗,大赦,改年为大亨。玄让丞相、荆江除三州及录尚书事。乃改授太尉、都督中外、扬州牧、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绿綟绶,加兖冕之服,剑履之礼,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增班剑六十人,甲仗二百人入殿。玄乃镇姑熟。既而大筑府第,田游无度,政令屡改,骄侈肆欲,朋党翕习,沮乱内外。朝政皆谘焉,小事则决于左仆射桓谦及丹阳尹卞范之。玄大赋三吴富室,以赈饥民,犹不能济也。东郡既由兵掠,因以饥馑,死者甚众。三吴户口减半,会稽则十三四,临海、永嘉死散殆尽。诸旧富室皆衣罗谷,佩金玉,相守闭门而死。

  玄自封豫章郡公,食安成七千五百户;后来封桂阳郡公,邑二千王百户;本封南郡如故。既而鸩杀道子。玄削夺德宗供奉之具,务尽约陋,殆至饥寒。虽杀逆未至,君臣之体尽矣。进位大将军,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奏事不名。又表请自率诸军,命诸蕃方扫平关洛,德宗不许之。玄本无资力,但好为大言,既不办行,乃云奉诏故止。玄既无他处分,先作征行服玩,并制装书画之具。或谏曰:“今日之行,必有征无战,辎重自足相运。不烦复有制造。”

  玄曰:“书画服玩宜恒在左右,且兵凶战危,脱有意外,当使轻而易运。”

  众咸笑之。

  玄所亲仗,惟桓伟而已,先欲征还,以自副贰。伟既死,玄甚恇惧。初,玄常以其父王业垂成,以己弱年,不昌前构,常怀恨愤。及昌明死,便有四方之计,既克建业,无复居下之心。及伟死,虑一己单危,益欲速成大业。卞范之之徒,既虑事变,悬殊幸其利,咸共催促,于是殷仲文等并已撰集策命矣。德宗加玄相国,总百揆,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门、零陵、桂阳、营阳、衡阳、义阳、建平十郡为楚王,备九锡之礼,扬州牧、领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如故。遣司徒王谧授相国印绶,光禄大夫武陵王司马遵授楚王玺策。德宗先遣百僚固请,又云当亲幸敦喻。十二月,德宗禅位于玄,大赦所部,称永始元年。初欲改年为建始,左丞王纳之曰:“建始者,晋赵王伦之号也。”

  于是易为永始,复同王莽始贵之年。

  玄入建业宫,逆风迅激,旌旗、服章、仪饰一皆倾偃。是月酷寒,此日尤甚。多行苛政而时施小惠。迎温神主进于太庙。玄游行无度,至此不出。殿上施金额流苏绛帐,颇类轜车、王莽仙盖。太庙、郊斋皆二日而已。又其庙祭不及于祖,以玄曾祖已上名位不显,故不列序。且以王莽立九庙,见讥前史,遂以一庙矫之。又毁僣晋小庙,以崇台榭。其庶母蒸尝,未有定所。慢祖忘亲,时人知其不永。是月,玄出游水南,飘风飞其仪盖。又欲造大辇,使容三十人坐,以二百人舆之。玄骄逸荒纵,不恤时事,奏案停积,了不省览;或亲细事,手注直官,自用令史,制度乱出,主司奉签不暇。晨夜游猎,文武困乏。直侍之官,皆系马省中;休下之吏,留供土木之役。朝士劳瘁,百姓力尽,民之思乱,十室而八。

  德宗彭城内史刘裕因是斩徐州刺史桓修环境京口,与沛国刘毅、东海何无忌收众济江。玄加桓谦征讨都督,召侍官皆入止省中。玄移还上宫,百僚步从。赦扬、豫、徐、兖、青、冀六州。遣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北拒刘裕于江乘。裕斩甫之,进至罗落桥,又枭敷首。玄外粗猛,内恇怯,及闻二将已没,志虑荒窘,计无所出,日与巫术道士为厌胜之法。乃谓众曰:“朕其败乎?”

  黄门郎曹靖对曰:“神怒民怨,臣实忧惧。”

  玄曰:“民怨可然,神何为怒?”

  对曰:“移晋宗庙,飘泊无所;大楚之祭,不及于祖。此其所以怒也。”

  玄曰:“卿何不谏?”

  对曰:“辇上诸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谏。”

  玄使桓谦、何澹之屯于东掖门,卞范之屯覆舟山西,众合二万。又遣武卫庾赜之配以精卒利器,援助谦等。谦等大败,玄声云赴战,将子侄出南掖门,西至石头。先使殷仲文具船于津,遂相与南走。经日不得食,左右进以粗粥,咽不能下。玄子升五六岁,抱率胸而抚之,玄悲不自胜。玄挟德宗发寻阳,至江陵,西中郎将桓石康纳之。张幔屋,止城南,署置百官,以卞范之为尚书仆射,殷仲文为徐州,其余各显用。玄谓诸侍臣曰:“卿等并升清涂,翼从朕躬,都下窃位者方应谢罪军门,其见卿等入石头,无异云霄中人也。”

  玄以奔败之后,惧法令不肃,遂轻怒妄杀,逾甚暴虐。殷仲文谏之,玄大怒曰:“汉高、魏武凡遇败,但诸将失利耳。以天文恶,故还都旧楚,而群小愚惑,妄生是非,方当纠之以猛,未宜施之以恩也。”

  荆、江郡守,以玄播越,咸遣使通表,有匪宁之辞,玄悉不受,乃更令所在表贺迁都。玄在道自作《起居注》,叙其拒刘裕事,自谓算略无失,诸将违节度,以至于败。不暇谋议军事,惟诵述写传之。

  刘裕遣其冠军将军刘毅发建邺,追之。玄军屡败。玄常装轻舸于舫侧,故其兵人莫有斗志。玄乃弃众而走,余军以次崩散,遂与德宗还江陵。初,玄留德宗妻子巴陵,殷仲文与玄同舟,乃说玄求别舫收集散军,遂以德过妻归于建邺。玄入江陵城,南平太守冯该劝玄更战。玄欲出汉中,投梁州刺史桓希,夜中处分将发,城内已乱,禁令不行,将亲近腹心百许人出城北。至城门,左右即于暗中斫玄面,前后相杀,交横盈路。玄仅得至船。德宗入南郡府。玄既下船,犹欲走汉中。玄屯骑校尉毛修之诱以入蜀,遂与石康等沂江而上。达枚回洲,为益州参军费恬而迎射之,箭如雨下。玄中流矢,子升辄拔之。益州督护冯迁抽刃而登玄舰,玄曰:“是何人也,敢杀天子!”

  迁曰:“我自欲杀天子之贼耳。”

  遂斩玄首并石康等,斩升于江陵市,传送玄首,枭于朱雀门。

  玄既败,桓谦匿于沮中。桓振逃于华容之浦,阴聚党数千人,晨袭江陵,克之。桓谦亦聚众而出。振既至,问玄子升所在,知升已死,欲杀德宗,谦苦禁之。于是为玄举哀,谥为武悼皇帝。谦率群官复立德宗,振自为都督八州、镇军将军、荆州刺史,谦复本职,又加江豫二州刺史。后德宗益州刺史毛璩杀桓希于汉中。桓振寇江陵,为唐兴所斩。其余亲从,或当时擒获,或奔散外境,数年之间,并败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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