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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崩溃(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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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军人流露出来的恐惧。 占领了新加坡之后到东北来任关东军某一方面军司令长官的山下奉文,当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狂态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可是到了一九四五年,当他再次奉调南洋,临行向我告别时,却对我捂着鼻子哭了起来,说:“这是最后的永别,此一去是不能再回来了!” 在一次给“肉弹”举行饯行式时,我又看到了更多的眼泪。肉弹是从日本军队中挑选出来的士兵,他们受了“武士道”和“忠君”的毒素教育,被挑出来用肉体去和飞机坦克碰命,日本话叫做“体挡”。吉冈从前每次提到这种体挡,都表示无限崇敬。听那些事迹,我确实很吃惊。这回是关东军叫我对这批中选的肉弹鼓励一下,为他们祝福。那天正好是阴天,风沙大作。饯行地点在同德殿的院里,院里到处是一堆堆的防空沙袋,更显得气象颓丧。肉弹一共有十几个人,排成一列站在我面前,我按吉冈写好的祝词向他们念了,然后向他们举杯。这时我才看见,这些肉弹个个满脸灰暗,泪流双颊,有的竟硬咽出声。 仪式在风沙中草草结束了,我心慌意乱,又急着要回屋里去洗脸,吉冈却不离开,紧跟在我身后不去。我知道他一定又有话说,只好等着他。他清了清嗓子,嗯了几声,然后说:“陛下的祝词很好,嗯,所以他们很感动,嗯,所以才流下了日本男子的眼泪……” 听了这几句多余的话,我心说:“你这也是害怕呵!你怕我看出了肉弹的马脚!你害怕,我更害怕啦!” 一九四五年五月,德国战败后,日本四面受敌的形势就更明显了,苏联的出兵不过是个时间上的问题。日本过去给我的印象不管如何强大,我也明白了它的孤立劣势。 最后崩溃的日子终于来了。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的早晨,最末一任的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同他的参谋长秦彦三郎来到了同德殿。向我报告说,苏联已向日本宣战了。 山田乙三是个矮瘦的小老头,平时举止沉稳,说话缓慢。这天他的情形全变了,他急促地向我讲述日本军队如何早有十足准备,如何具有必胜之信心。他那越说越快的话音,十足的证明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准备和信心。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响起了空袭警报。我们一齐躲进了同德殿外的防空洞,进去不久,就听见不很远的地方响起了爆炸声。我暗诵佛号,他默不作声。一直到警报解除,我们分手时为止,他再没提到什么信心问题。 从这天夜里起,我再没有脱衣服睡觉。我的袋里总放着一支手枪,并亲自规定了内廷的戒严口令。 次日,山田乙三和秦彦三郎又来了,宣布日军要退守南满。“国都”要迁到通化去,并告诉我必须当天动身。我想到我的财物和人口太多,无论如何当天也搬不了。经我再三要求,总算给了三天的宽限。 从这天起,我开始受到了一种新的精神折磨。这一半是由于吉冈态度上有了进一步的变化,一半是由于我自己大大地犯了疑心病,自作自受。我觉出了吉冈的变化,是由于他在山田乙三走后,向我说了这么一句话:“陛下如果不走,必定首先遭受苏联军的杀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样子是恶狠狠的。但是让我更害怕的,是我从他的话里猜测到,日本人正疑心我不想走,疑心我对他们怀有贰心。 “他们怕我这个人证落在盟军手里,会不会杀我灭口?”这个问题一冒头,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想起了十多年的故技,我得设法在青冈面前表现“忠诚”。我灵机一动,叫人把国务院总理张景惠和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找来。我向他们命令道:“要竭尽全力支援亲邦进行圣战,要抗拒苏联军到底,到底……” 说完,我回头去看吉冈的脸色。但这个形影不离的“御用挂”,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我莫名其妙地起了不祥的预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样过了一会儿,我忽然看见窗外有几个日本兵端着枪,向同德殿这边走来。我的魂简直飞出了窍,以为是下毒手来了。我觉着反正没处可躲,索性走到楼梯口,迎上了他们。这几个日本兵看见了我,却又转身走了。 我认为这是来查看我,是不是跑了。我越想越怕,就拿起电话找吉冈,电话怎么也叫不通。我以为日本人已经扔下我走了,这叫我同样的害怕。 后来我给吉冈打电话,电话通了,吉冈的声音很微弱,说他病了。我连忙表示对他的关怀,说了一堆好话,听他说了“谢谢陛下”,我放了电话,松了一口气。这时我感到肚子很饿,原来一天没吃一点东西了。我叫剩下来的随侍大李给我“传膳”,大李说厨师全走了。我只好胡乱吃点饼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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