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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篡汉(4)


  夏四月,帝以曹英等攻兖州久未克,乙卯,下诏亲征,以李谷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郑仁诲权大内都点检,又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检。

  五月庚申,帝发大梁。戊辰,至兖州。己巳,帝使人招谕慕容彦超,城上人语不逊。庚午,命诸军进攻。先是,术者绐彦超,云:“镇星行至角、亢,角、亢兖州之分,其下有福”。彦超乃立祠而祷之,令民家皆立黄幡。彦超性贪吝,官军攻城急,犹瘗藏珍宝,由是人无斗志,将卒相继有出降者。乙亥,官军克城,彦超方祷镇星祠,帅众力战,不胜,乃焚镇星祠,与妻赴井死。子继勋出走,追获,杀之。官军大掠,城中死者近万人。

  丁丑,以端明殿学士颜衎权知兖州事。癸未,降泰宁军为防御州。显德元年春正月壬辰,帝殂,丙申,晋王荣即帝位。

  北汉主闻太祖晏驾,甚喜,谋大举入寇,遣使请兵于契丹。二月,契丹遣其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衮将万馀骑如晋阳。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以义成节度使白从晖为行军都部署,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与契丹自团柏南趣潞州。

  北汉兵屯梁侯驿,昭义节度使李筠遣其将穆令均将步骑二千逆战,筠自将大军壁于太平驿。张元徽与令均战,阳不胜而北,令均逐之,伏发,杀令均,俘斩士卒千馀人。筠遁归上党,婴城自守。筠即李荣也,避上名改焉。

  世宗闻北汉主入寇,欲自将兵御之。群臣皆曰:“刘崇自平阳遁走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帝曰:“崇幸我大丧,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山否。”帝不悦。惟王溥劝行,帝从之。

  三月,北汉乘胜进逼潞州。丁丑,诏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引兵自磁州固镇出北汉军后,以镇宁节度使郭崇副之。又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引兵自晋州东出邀北汉军,以保义节度使韩通副之。又命马军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清淮节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将兵先趣泽州,宣徽使向训监之。重赞,宪州人也。

  癸未,帝命冯道奉梓宫赴山陵,以郑仁诲为东京留守。乙酉,帝发大梁,庚寅,至怀州。帝欲兼行速,进控鹤都指挥使真定赵晁私谓通事舍人郑好谦曰:“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好谦言于帝,帝怒曰:“汝安得此言,必为人所使。言其人则生,不然必死。”好谦以实对,帝命并晁械于州狱。壬辰,帝过泽州,宿于州东北。

  北汉主不知帝至,过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夕,军于高平之南。癸巳,前锋与北汉兵遇,击之,北汉兵却。帝虑其遁去,趣诸军亟进。北汉主以中军陈于巴公原,张元徽军其东,杨衮军其西,众颇严整。时河阳节度使刘词将后军未至,众心危惧,而帝志气益锐,命白重赞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将左军居西,樊爱能、何徽将右军居东,向训、史彦超将精骑居中央,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将禁兵卫帝。帝介马,自临阵督战。

  北汉主见周军少,悔召契丹,谓诸将曰:“吾自用汉军可破也,何必契丹。今日不帷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诸将皆以为然。杨衮策马前望周军,退谓北汉主曰:“勍敌也,未可轻进。”北汉主奋髯曰:“时不可失,请公勿言,试观我战。”衮默然不悦。时东北风方盛。俄而忽转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义白北汉主,云:“时可战矣”,北汉主从之。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谏曰:“义可斩也。风势如此,岂助我者邪。”北汉主曰:“吾计已决,老书生勿妄言,且斩汝。”麾东军先进,张元徽将千骑击周右军。

  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馀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帝见军势危,自引亲兵犯矢石督战,太祖皇帝时为宿卫将,谓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属何得不致死。”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力战可破也。公麾下多能左射者,请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我引兵为右翼以击之。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从之,各将二千人进战。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一当百,北汉兵披靡。内殿直夏津马仁瑀谓众曰:“使乘舆受敌,安用我辈。”跃马引弓大呼,连毙数十人,士气益振。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言于帝曰:“贼势极矣,将为我擒。愿陛下按辔勿动,徐观诸将破之。”即引数百骑进陷陈。

  北汉主知帝自临陈,褒赏张元徽,趣使乘胜进兵。元徽前略陈,马倒,为周兵所杀。元徽,北汉之骁将也,北军由是夺气。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北汉主自举赤帜收兵,不能止。杨衮畏周兵之强,不敢救,且恨北汉主之语,全军而退。

  樊爱能、何徽自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役徒惊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亲军校追谕止之,莫肯奉诏,使者或为军士所杀,扬言:“契丹大至,官军败绩,馀众已降虏矣。”刘词遇爱能等于涂,爱能等止之,词不从,引兵而北。时北汉主尚有馀众万馀人,阻涧而陈,薄暮,词至,复与诸军击之,北汉兵又败,杀王延嗣,追至高平,僵尸满山谷,委弃御物及辎重、器械、杂畜不可胜纪。

  是夕,帝宿于野次,得步兵之降敌者皆杀之。樊爱能等闻周兵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有达曙不至者。甲午,休兵于高平,选北汉降卒数千人为效顺指挥,命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将之,使戍淮上,馀二千馀人赏赀装纵遣之。李谷为乱兵所迫,潜窜山谷,数日乃出。丁酉,帝至潞州。

  北汉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赠黄骝,帅百馀骑由雕窠岭遁归。宵迷,倩村民为导,误之晋州,行百馀里乃觉之,杀导者。昼夜北走,所至,得食未举筋,或传周兵至,辄苍黄而去。北汉主衰老力惫,伏于马上,昼夜驰骤,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

  帝欲诛樊爱能等以肃军政,犹豫未决。己亥,昼卧行宫帐中,张永德侍侧,帝以其事访之。对曰:“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帝掷枕于地,大呼称善。即收爱能、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馀人,责之曰:“汝辈皆累朝宿将,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遁者,无他,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悉斩之。帝以何徽先守晋州有功,欲免之,既而以法不可废,遂并诛之,而给槥车归葬。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庚子,赏高平之功,以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张永德盛称太祖皇帝之智勇,帝擢太祖皇帝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以马仁瑀为控鹤弓箭直指挥使,马全乂为散员指挥使。自馀将校迁拜者凡数十人,士卒有自行间擢主军厢者。释赵晁之囚。

  北汉主收散卒,缮甲兵,完城堑以备周。杨衮将其众北屯代州,北汉主遣王得中送衮,因求救于契丹。契丹主遣得中还报,许发兵救晋阳。

  壬寅,以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候,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将步骑二万发潞州。仍诏王彦超、韩通自阴地关入,与彦卿合军而进。又以刘词为随驾部署,保大节度使白重赞副之。

  夏四月,北汉盂县降。符彦卿军晋阳城下。王彦超攻汾州,北汉防御使董希颜降。帝遣莱州防御使康延沼攻辽州,密州防御使田琼攻沁州,皆不下。供备库副使太原李谦溥单骑说辽州刺史张汉超,汉超即降。

  乙卯,葬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于嵩陵,庙号太祖。

  初,帝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耀兵于晋阳城下,未议攻取。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周师,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北汉州县继有降者。帝闻之,始有兼并之意,遣使往与诸将议之。诸将皆言:“刍粮不足,请且班师,以俟再举”,帝不听。既而诸军数十万聚于太原城下,军士不免剽掠,北汉民失望,稍稍保山谷自固。帝闻之,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发泽、潞、晋、绛、慈、隰及山东近便诸州民运粮以馈军。己未,遣李谷诣太原计度刍粮。

  庚申,太师、中书令瀛文懿王冯道卒。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是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沈取容,尝著《长乐老叙》,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欧阳修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人哉。得非高节之士,恶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足顾,而莫能致之欤。

  予尝闻五代时有王凝者,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贫,一子尚幼,妻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东过开封府止于旅舍,主人不纳。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恸哭曰:“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所执邪。”即引斧自断其臂,见者为之嗟泣。开封尹闻之,白其事于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以为贞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

  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馀年,近者三四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或谓道能全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己。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贤哉。然则盗跖病终而子路醢,果谁贤乎。

  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正之女,中士羞以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仇,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

  辛酉,符彦卿奏北汉宪州刺史太原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皆举城降。王彦超、韩通攻石州,克之,执刺史安彦进。癸亥,沁州刺史李廷诲降。庚午,帝发潞州,趣晋阳。癸酉,北汉忻州监军李勍杀刺史赵皋及契丹通事杨耨姑举城降,以勍为忻州刺史。

  五月丙子,帝至晋州城下,旗帜环城四十里。杨衮疑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二于周,召与计事,欲图之。处谦知之,不往。衮使胡骑数十守其城门,处谦杀之,因闭门拒衮。衮奔归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之。处谦举城来降,丁丑,置静塞军于代州,以郑处谦为节度使。契丹数千骑屯忻、代之间,为北汉之援。庚辰,遣符彦卿等将步骑万馀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丁亥,置宁化军于汾州,以石、沁二州隶之。代州将桑圭、解文遇杀郑处谦,诬奏云:“潜通契丹”。

  符彦卿南请益兵,癸巳,遣李筠、张永德将兵三千赴之。契丹游骑时至忻州城下,丙申,彦卿与诸将陈以待之。史彦超将二十骑为前锋,遇契丹,与战,李筠引兵继之,杀契丹二千人。彦超恃勇轻进,去大军浸远,众寡不敌,为契丹所杀,筠仅以身免,周兵死伤甚众。彦卿退保忻州,寻引兵还晋阳。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将州兵来朝。辛丑,复置永安军于府州,以德扆为节度使。时大发兵夫,东自怀、孟,西及蒲、陕,以攻晋阳,不克。会久雨,士卒疲病,及史彦超死,乃议引还。

  初,王得中返自契丹,值周兵围晋阳,留止代州。及桑圭杀郑处谦,囚得中,送于周军。帝释之,赐以带、马,问:“虏兵何时当至。”得中曰:“臣受命送杨衮,他无所求。”或谓得中曰:“契丹许公发兵,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得无危乎。”得中太息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而拒之,如此家国两亡,吾独生何益。不若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甲辰,帝以得中欺罔,缢杀之。

  乙巳,帝发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言于帝曰:“进军易,退军难。”帝曰:“朕一以委卿。”元福乃勒兵成列而殿。北汉果出兵追蹑,元福击走之。然军还匆遽,刍粮数十万在城下者悉焚弃之。军中讹言相惊,或相剽掠,军须失亡不可胜计。所得北汉州县,周所置刺史等皆弃城走,惟代州桑圭既叛北汉,又不敢归周,婴城自守,北汉遣兵攻拔之。乙酉,帝至潞州。甲子,至郑州。丙寅,谒嵩陵。庚午,至大梁。

  帝违众议破北汉,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以为“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言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也。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忧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帝不从。锡,河中人也。

  北汉主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侍卫都指挥使承钧。

  初,帝与北汉主相拒于高平,命前泽州刺史李彦崇将兵守江猪岭,遏北汉主归路。彦崇闻樊爱能等南遁,引兵退,北汉主果自其路遁去。八月己酉,贬彦崇率府副率。

  冬十一月,北汉主疾病,命其子承钧监国,寻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遣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刘承训册命承钧为帝,更名钧。北汉孝和帝性孝谨,既嗣位,勤于为政,爱民礼士,境内粗安。每上表于契丹主称“男”,契丹主赐之诏,谓之“儿皇帝”。

  三年夏四月,北汉葬神武帝于交城北山,庙号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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