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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入寇(1)


  后梁太祖开平元年夏五月,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来通好,帝遣太府少卿高颀报之。

  初,契丹有八部,部各有大人,相与约,推一人为王,建旗鼓以号令诸部,每三年则以次相代。咸通末,有习尔者为王,土宇始大。其后钦德为王,乘中原多故,时入侵边。及阿保机为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韦、达靼咸役属之。阿保机姓邪律氏,恃其强,不肯受代。久之,阿保机击黄头室韦还,七部劫之于境上,求如约。阿保机不得已,传旗鼓,且曰:“我为王九年,得汉人多,请帅种落居古汉城,与汉人守之,别自为一部。”七部许之。汉城者,故后魏滑盐县也。地宜五谷,有盐池之利。其后阿保机稍以兵击灭七部,复并为一国。又北侵室韦、女真,西取突厥故地,击奚灭之,复立奚王而使契丹监其兵。东北诸夷皆畏服之。

  是岁,阿保机帅众三十万寇云州,晋王与之连和,面会东城,约为兄弟,延之帐中,纵酒,握手尽欢,约以今冬共击梁。或劝晋王“因其来,可擒也。”王曰:“仇敌未灭,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阿保机留旬日乃去,晋王赠以金缯数万,阿保机留马三千匹、杂畜万计以酬之。阿保机既归而背盟,更附于梁,晋王由是恨之。

  二年夏五月己丑,契丹王阿保机遣使随高颀入贡,且求册命。帝复遣司农卿浑特赐以手诏,约共灭沙陀,乃行封册。

  均王贞明二年。初,燕人苦刘守光残虐,军士多亡归契丹。及守光被围于幽州,其北边士民多为契丹所掠,契丹日益强大。契丹王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谓之天皇王,以妻述氏为皇后,置百官。至是改元神册。述律后勇决多权变,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后常预其谋。阿保机尝度碛击党项,留述律后守其帐,黄头、臭泊二室韦乘虚合兵掠之。述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奋击,大破之,由是名震诸夷。述律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晋王方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以叔父事阿保机,以叔母事述律后。

  刘守光末年衰困,遣参军韩延徽求援于契丹。契丹主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马于野。延徽,幽州人,有智略,颇知属文。述律后言于契丹主曰:“延徽能守节不屈,此今之贤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礼而用之。”契丹主召延徽与语,悦之,遂以为谋主,举动访焉。延徽始教契丹建牙开府,筑城郭,立市里,以处汉人,使各有配偶,垦蓺荒田。由是汉人各安生业,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诸国,延徽有助焉。

  顷之,延徽逃奔晋阳。晋王欲置之幕府,掌书记王缄疾之。延徽不自安,求东归省母,过真定,止于乡人王德明家。德明问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为晋有,当复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复往,得无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来,如丧手目,今往诣之,彼手目复完,安肯害我。”既省母,遂复入契丹。契丹主闻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归,恐不听,故私归耳。”契丹主待之益厚。及称帝,以延徽为相,累迁至中书令。

  晋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书于晋王,叙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因以老母为托,且曰:“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故终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为寇,延徽之力也。

  三年。晋王使其弟威塞军防御使存矩募兵,存矩得五百骑,自部送之,以寿州刺史卢文进为裨将。兵叛,杀存矩,文进帅其众奔契丹。

  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皆乱山,高峻不可越。北至进牛口,旧置八防御军,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军食,不入于蓟,幽州岁致缯纩以供战士衣。每岁早获,清野坚壁以待契丹,契丹至则闭壁不战,俟其去,选骁勇据隘邀之,契丹常失利走。土兵皆自为田园,力战有功则赐勋加赏,由是契丹不敢轻入寇。及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恃勇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每刍牧于营、平之间。德威又忌幽州旧将,有名者往往杀之。

  吴王遣使遗契丹主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此油然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契丹主大喜,即选骑三万欲攻幽州。述律后哂之曰:“岂有试油而攻一国乎。”因指帐前树谓契丹主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契丹主曰:“不可。”述律后曰:“幽州城亦犹是矣。吾但以三千骑伏其旁,掠其四野,使城中无食,不过数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动轻举。万一不胜,为中国笑,吾部落亦解体矣。”契丹主乃止。

  三月,卢文进引契丹兵急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弃城走。文进以其部将刘殷为刺史,使守之。晋王使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兵攻之,旬日不克。契丹主帅众三十万救之,德威众寡不敌,大为契丹所败,奔归。

  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声言有众百万,毡车毳幕弥漫山泽。卢文进教之攻城,为地道,昼夜四面俱进,城中冗地然膏以邀之。又为土山以临城,城中镕铜以洒之。日杀千计,而攻之不止。周德威遣间使诣晋王告急,王方与梁相持河上,欲分兵则兵少,欲勿救恐失之,忧形于色。谋于诸将,独李嗣源、李存审、阎宝劝王救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犹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复何忧哉。”存审、宝以为虏无辎重,势不能久,俟其野无所掠,食尽自还,然后踵以击之。李嗣源曰:“周德威社稷之臣,今幽州朝夕不保,恐变生于中,何暇待敌之衰。臣请身为前锋以赴之。”王曰:“公言是也。”即日,命治兵。夏四月,晋王命嗣源将兵先进,军于涞水,阎宝以镇、定之兵继之。秋七月,晋王以李嗣源、阎宝兵少,未足以敌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审将兵益之。八月,契丹围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阎宝、李存审步骑七万会于易州,存审曰:“敌众吾寡,敌多骑,吾多步,若平原相遇,敌以万骑蹂吾陈,吾无遗类矣。”嗣源曰:“敌无辎重,吾行必载粮食自随,若平原相遇,敌抄吾粮,吾不战自溃矣。不若自山中潜行趣幽州,与城中合势,若中道遇虏,则据险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逾大房岭,循涧而东。嗣源与养子从珂将三千骑为前锋,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遇,契丹惊却,晋兵翼而随之。契丹行山上,晋兵行涧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嗣源父子力战,乃得进。至山口,契丹以万馀骑遮其前,将士失色。嗣源以百馀骑先进,免胄扬鞭,北语谓契丹曰:“汝无故犯我疆埸,晋王命我将百万众直抵西楼,灭汝种族。”因跃马奋檛,三入其陈,斩契丹酋长一人。后军齐进,契丹兵却,晋兵始得出。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契丹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马死伤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陈待之。存审命步兵陈于其后,戒勿动,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进,烟尘蔽天,契丹莫测其多少。因鼓噪合战,存审乃趣后陈起乘之,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兵追之,俘斩万计。辛丑,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见之,握手流涕。

  契丹以卢文进为幽州留后,其后又以为卢龙节度使。文进常居平州,帅奚骑岁入北边,杀掠吏民。晋人自瓦桥运粮输蓟城,虽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则文进帅汉卒为乡导,卢龙巡属诸州为之残弊。

  四年。初,契丹主之弟撒剌阿拨号北大王,谋作乱于其国。事觉,契丹主数之曰:“汝与吾如手足,而汝兴此心,我若杀汝,则与汝何异。”乃囚之期年而释之。撒剌阿拨帅其众奔晋,晋王厚遇之,养为假子,任为刺史。胡柳之战,以其妻子来奔。

  龙德元年。赵王镕养子张文礼既杀赵王,遣间使因卢文进求援于契丹。事见《后唐灭梁》。

  契丹主既许卢文进出兵,王郁又说之曰:“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已物也,不然,晋王所有矣。”契丹主以为然,悉发所有之众而南。述律后谏曰:“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何必劳师远出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脱有危败,悔之何及。”契丹主不听。十二月辛未,攻幽州,李绍宏婴城自守。契丹长驱而南,围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进攻定州。王都告急于晋,晋王自镇州将亲军五千救之,遣神武都指挥使王思同将兵戍狼山之南以拒之。

  二年春正月甲午,晋王至新城南,候骑白“契丹前锋宿新乐,涉沙河而南”,将士皆失色,士卒有亡去者,主将斩之不能止。诸将皆曰:“虏倾国而来,吾众寡不敌。又闻梁寇内侵,宜且还师魏州,以救根本。”或请释镇州之围,西入井陉避之。晋王犹豫未决。中门使郭崇韬曰:“契丹为王郁所诱,本利货财而来,非能救镇州之急难也。王新破梁兵,威振夷夏,契丹闻王至,心沮气索,苟挫其前锋,遁走必矣。”李嗣昭自潞州至亦,曰:“今强敌在前,吾有进无退,不可轻动,以摇人心。”晋王曰:“帝王之兴,自有天命,契丹其如我何。吾以数万之众平定山东,今遇此小虏而避之,何面目以临四海。”乃自帅铁骑五千先进。至新城北,半出桑林,契丹万馀骑见之,惊走。晋王分军为二逐之,行数十里,获契丹主之子。时沙河桥狭冰薄,契丹陷溺死者甚众。是夕,晋王宿新乐。契丹主车帐在定州城下,败兵至,契丹举众退保望都。晋王至定州,王都迎谒于马前,宴于府第,请以爱女妻王子继岌。

  戊戌,晋王引兵趣望都,契丹逆战,晋王以亲军千骑先进,遇奚酋秃馁五千骑,为其所围。晋王力战,出入数四,自午至申不解。李嗣昭闻之,引三百骑横击之,虏退,王乃得出。因纵兵奋击,契丹大败,逐北至易州。会大雪弥旬,平地数尺,契丹人马无食,死者相属于道。契丹主举手指天,谓卢文进曰:“天未令我至此。”乃北归。晋王引兵蹑之,随其行止,见其野宿之所,布藁于地,周环方正,皆如编翦,虽去,无一枝乱者,叹曰:“敌用法严,乃能如是,中国所不及也。”晋王至幽州,使二百骑蹑契丹之后,曰:“虏出境即还。”骑恃勇追击之,悉为所擒,惟两骑自他道走免。

  契丹主责王郁,絷之以归,自是不听其谋。晋代州刺史李嗣肱将兵定妫、儒、武等州,授山北都团练使。是岁,契丹改元天赞。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春三月,契丹寇幽州,晋王问帅于郭崇韬,崇韬荐横海节度使李存审。时存审卧病,己卯,徙存审为卢龙节度使,舆疾赴镇。以蕃汉马步副总管李嗣源领横海节度使。

  夏闰四月甲午,契丹寇幽州,至易定而还。

  二年春正月甲辰,幽州奏契丹入寇,至瓦桥。以天平军节度使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陕州留后霍彦威副之,宣徽使李绍宏为监军,将兵救幽州。契丹出塞,召李嗣源旋师,命泰宁节度使李绍钦、泽州刺史董璋戍瓦桥。李存审奏契丹去,复得新州。

  三月乙巳,镇州言契丹将犯塞,诏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北京左厢马军指挥使李从珂帅骑兵分道备之,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屯邢州。绍斌本姓赵,名行实,幽州人也。庚戌,幽州奏契丹寇新城。

  夏五月,幽州言契丹将入寇,甲寅,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充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将大军渡河而北。契丹屯幽州东南城门之外,虏骑充斥,馈运多为所掠。

  秋七月,契丹恃其强盛,遣使就帝求幽州以处卢文进。时东北诸夷皆役属契丹,惟勃海未服。契丹主谋入寇,恐勃海掎其后,乃先举兵击勃海之辽东,遣其将秃馁及卢文进据营、平等州以扰燕地。九月,契丹攻勃海,无功而还。丁巳,幽州言契丹入寇。冬十月,易定言契丹入寇。十二月己巳,命宣武节度使李嗣源将宿卫兵三万七千人赴汴州,遂如幽州御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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