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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镇连兵(9)


  兴元元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义,以示天下。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已,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暴令峻于诛求,疲甿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䩄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维,朕抚驭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朱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赦下,四方人心大悦。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朱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为大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积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至蕲口,遇少诚入寇。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朱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乡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许我贝州,我辞不取。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悦闭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朱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邢曹俊婴城拒守。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挠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捍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已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傥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充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复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卿知萧复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陛下何惮而不辨明,乃直为此怅恨也。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辨。是使情伪相揉,忠邪靡分。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复辨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澄犹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遂解围去。

  朱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宛,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豪不犯。怀光军士恶其异已,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朱泚通谋,事迹颇露。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亻并,请移军东渭桥。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此二害也。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结赞亦不进军。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宛,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唯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上从之。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覆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他由。所患太强,不资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则。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已。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强者恶积而欲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难所切,实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时。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是谓先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上曰:“卿所料极善。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李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辞气甚悖。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怀光大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何不攻长安,杀朱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怀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怀光潜与朱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负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勋刻日时而去。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时天寒,勋多然藁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众皆詟服。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勋裹其首,覆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朱泚连和,车驾且当远避。”

  怀光以韩游环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环书,约使为变,游环密奏之。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环又奏之。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璇,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怀光独立,安能为乱。”上曰:“罢怀光兵权,若朱泚何。”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况诸道必有仗义之臣,泚不足忧也。”上然之。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朱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歔欷而返。乃闻上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先是,东渭桥有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几尽。是时怀光、朱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又以书遗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宿兵养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

  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朱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绪方危迫,遣随军候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时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反逆乎。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环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朱泚,惟力是视。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朱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顿首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日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众许之。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遣数骑送之。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

  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韩游环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环请帅麾下以从。”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游环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惧,竟不敢出。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环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汉衡矫诏,以游环知军府事军,中大喜怀。光子旻在邠,游环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游环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怀光囚之。于是游环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朱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向,遵庆之子也。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峤请降。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庚寅,车驾至城固。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起端虽微,流弊必大。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青朱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皂。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此所谓施实利而寓虚名者也。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阴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铦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勤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上甚喜,太子以下皆贺。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藉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上乃止。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议者言楚琳凶逆反复,若不堤防,恐生窥伺。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敻绝。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傥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斯衅非小,所宜速图。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上释然开寤,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兼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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