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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10)


  九月,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已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皋,周挚自胡良济河,会于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叔冀许诺。光弼还东京。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使其将南德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宫人也,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顷之,神功袭德信,斩之。从谏脱身走,神功将其众来降。

  思明乘胜西攻郑州。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乘胜而来,利在按兵,不利速战。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陟请“留兵于陕,退守潼关,据险以挫其锐”。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无以应。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则汜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关。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时思明游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光弼曰:“当石桥而进。”及日暮,光弼秉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陕。

  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群臣上表谏,乃止。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鬣上,慢骂光弼。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仆固怀恩请行。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左右言:“裨将白孝德可往”。光弼召问之,孝德请行。光弼问:“须几何兵。”对曰:“请挺身取之。”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光弼抚其背而遣之。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半涉,怀恩贺曰:“克矣。”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稍近,将动,孝德摇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龙仙曰:“谁也。”曰:“我白孝德也。”龙仙曰:“是何狗彘。”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贼众大骇。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马千馀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已,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乘流烧浮桥。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毡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炮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思明屯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渡以备之。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我且去之,汝待于此。若贼至,勿与之战。降则与之俱来。”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兵几何。”曰:“千人。”“将谁。”曰:“雍希颢。”日越默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遂请降。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晖闻之,亦降。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

  思明覆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何如?”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抱玉许诺,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给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贼喜,敛军以待之。抱玉缮完成备,明日,复请战。贼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

  董秦从思明寇河阳,夜,帅其众五百,拔栅突围,降于光弼。时光弼自将屯中潬,城外置栅,栅外穿堑,深广二丈。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潬。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朱旗以望贼。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堑,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堑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光弼曰:“欲战。”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堑,何为禁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元礼度贼陈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乃退入栅中,贼亦不敢逼。良久,鼓噪出栅门,奋击破之。

  周挚复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乃命诸将出战。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陈,何方最坚。”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廷玉请骑兵五百,与之三百。又问其次坚者,曰:“东南隅。”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惟贞请骑三百,与之二百。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决之,少退者斩。”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战,危事,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使者驰报。光弼令易马,遣之。仆固怀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玚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怀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馀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馀人。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泰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怀州。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名李忠臣。发安西、北庭兵屯陕以备史思明。

  十一月,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寇陕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阪,得马六百匹,归仁走。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宁、莎栅之间,屡破之。

  上元元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馀如故。二月,李光弼攻怀州,史思明救之。癸卯,光弼逆战于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馀级。三月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馀级。闰月丁卯,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己卯,史思明入东京。六月,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冬十一月,李光弼攻怀州,百馀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兖郓,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十二月,兖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二年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应天。或言:“洛中将士皆燕人,久戍思归,上下离心,急击之,可破也”。陕州观军容使鱼朝恩以为信然,屡言于上,上敕李光弼等进取东京。光弼奏称“贼锋尚锐,未可轻进”。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勇而愎,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郭子仪宽厚曲容之,每用兵临敌,倚以集事。李光弼性严,一裁之以法,无所假贷。怀恩惮光弼而心恶之,乃附朝恩,言东都可取。由是中使相继,督光弼使出师,光弼不得已,使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守河阳,与怀恩将兵会朝恩及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洛阳。

  戊寅,陈于邙山。光弼命依险而陈,怀恩陈于平原。光弼曰:“依险则可以进,可以退。若平原,战而不利,则尽矣。思明不可忽也。”命移于险,怀恩复止之。史思明乘其陈未定,进兵薄之,官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弃之。光弼、怀恩渡河走保闻喜,朝恩、伯玉奔还陕,抱玉亦弃河阳走。河阳、怀州皆没于贼。朝廷闻之,大惧,益兵屯陕。

  史思明猜忌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朝义,其长子也,常从思明将兵,颇谦谨,爱士卒,将士多附之,无宠于思明。思明爱少子朝清,使守范阳,常欲杀朝义,立朝清为太子,左右颇泄其谋。思明既破李光弼,欲乘胜西入关,使朝义将兵为前锋,自北道袭陕城,思明自南道将大军继之。三月甲午,朝义兵至礓子岭,卫伯玉逆击,破之。朝义数进兵,皆为陕兵所败。思明退屯永宁,以朝义为怯,曰:“终不足成吾事。”欲按军法斩朝义及诸将。戊戌,命朝义筑三城,欲贮军粮,期一日毕。朝义筑毕,未泥,思明至,诟怒之,令左右立马监泥,斯须而毕。思明又曰:“俟克陕州,终斩此贼。”朝义忧惧,不知所为。

  思明在鹿桥驿,令腹心曹将军将兵宿卫。朝义宿于逆旅,其部将骆悦、蔡文景说朝义曰:“悦等与王,死无日矣。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谋之。”朝义俛首不应。悦等曰:“王苟不许,悦等今归李氏,王亦不全矣。”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悦等乃令许叔冀之子季常召曹将军,至则以其谋告之。曹将军知诸将尽怨,恐祸及己,不敢违。是夕,悦等以朝义部兵三百被甲诣驿,宿卫兵怪之,畏曹将军,不敢动。悦等引兵入,至思明寝所,值思明如厕,问左右,未及对,已杀数人,左右指示之。思明闻有变,逾垣至厩中,自鞴马乘之,悦傔人周子俊射之,中臂,坠马,遂擒之。思明曰:“乱者为谁。”悦曰:“奉怀王命。”思明曰:“我朝来语失,宜其及此。然杀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长安。今事不成矣。”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还报朝义曰:“事成矣。”朝义曰:“不惊圣人乎。”悦曰:“无。”时周挚、许叔冀将后军在福昌,悦等使许季常往告之,挚惊倒于地,朝义引军还,挚、叔冀来迎,悦等劝朝义执挚,杀之。军至柳泉,悦等恐众心未壹,遂缢杀思明,以毡裹其尸,橐驼负归洛阳。

  朝义即帝位,改元显圣。密使人至范阳,敕散骑常侍张通儒等杀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数十人。其党自相攻击,战城中数月,死者数千人,范阳乃定。朝义以其将柳城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时洛阳四面数百里州、县皆为丘墟,而朝义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贬,制以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河中节度使。夏四月乙亥,青密节度使向衡破史朝义兵,斩首五千馀级。丁丑,兖郓节度使能元皓破朝义兵。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为滑郑汴节度使,将数千兵戍滑台。彰密因中使杨万定通表请降,徙屯杏园渡。思明疑之,遣其将薛岌围之。彰与岌战,大破之,因随万定入朝。甲午,以彰为滑卫等六州节度使。戊戌,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击史朝义范阳兵,破之。复以李光弼为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六月甲寅,青密节度使能元皓败史朝义将李元遇。秋八月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营。建子月,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史朝义。拔永宁,破渑池,福昌、长水等县。建丑月,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与范阳相攻连年,救援既绝,又为奚所侵,乃悉举其军二万馀人袭李怀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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