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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5)


  甲子,上至普安,宪部侍郎房琯来谒见。上之发长安也,群臣多不知,至咸阳,谓高力士曰:“朝臣谁当来,谁不来?”对曰:“张均、张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连戚里,是必先来。时论皆谓房琯宜为相,而陛下不用,又禄山尝荐之,恐或不来。”上曰:“事未可知。”及琯至,上问均兄弟,对曰:“臣帅与偕来,逗遛不进,观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上顾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琯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裴冕、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之命,既皇帝位,太子不许。冕等言曰:“将士皆关中人,日夜思归,所以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离散,不可复集。愿殿下勉徇众心,为社稷计。”笺五上,太子乃许之。是日,肃宗即位于灵武城南楼,群臣舞蹈,上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徙治安化,以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为之。以陈仓令薛景仙为扶风太守兼防御使,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天水太守兼防御使。时塞上精兵皆选入讨贼,惟馀老弱守边。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上特原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孙也。旬日间,归附者渐众。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亨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陇西郡司马刘秩试守右庶子。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监窦绍为之傅,长沙太守李岘为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长史刘汇为之傅,广陵郡长史李成式为都副大使。丰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以陇西太守济阴邓景山为之傅,充都副大使。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诸路本节度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闻奏。”时琦、珙皆不出合,惟璘赴镇。置山南东道节度,领襄阳等九郡。升五府经略使为领南节度,领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经略使为黔中节度,领黔中等诸郡。分江南为东、西二道,东道领馀杭,西道领豫章等诸郡。先是,四方闻潼关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舆所在。汇,秩之弟也。

  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驸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己巳,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馀人。

  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涣迎谒。上皇与语,悦之,房琯复荐之,既日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韦见素为左相。涣,玄暐之孙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着闻,玄宗使与忠王游。忠王为太子,泌已长,上书言事。玄宗欲官之,不可。使与太子为布衣交,太子常谓之“先生”。杨国忠恶之,奏徙蕲春,后得归,隐居颍阳。上自马嵬北行,遣使召之,谒见于灵武。上大喜,出则联辔,寝则对榻,如为太子时,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上欲以泌为右相,泌固辞,曰:“陛下待以宾友,则贵于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乃止。

  同罗、突厥从安禄山反者屯长安苑中,甲戌,其酋长阿史那从礼帅五千骑,窃厩马二千匹逃归朔方,谋邀结诸胡,盗据边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众。

  贼遣兵寇扶风,薛景仙击却之。

  安禄山遣其将高嵩以敕书、缯彩诱河、陇将士,大震关使郭英乂擒斩之。

  同罗、突厥之逃归也,长安大扰,官吏窜匿,狱囚自出。京兆尹崔光远以为贼且遁矣,遣吏卒守孙孝哲宅。孝哲以状白禄山,光远乃与长安令苏震帅府、县官千馀人来奔。己卯,至灵武,上以光远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为中丞。震,环之孙也。禄山以田干真为京兆尹。侍御史吕諲、右拾遗杨绾、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继诣灵武,以諲、器为御史中丞,绾为起居舍人、知制诰。

  上命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将兵五千赴行在,嗣业与节度使梁宰谋,且缓师以观变。绥德府折冲段秀实让嗣业曰:“岂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进常自谓大丈夫,今日视之,乃儿女子耳。”嗣业大惭,既白宰,如数发兵,以秀实自副,将之诣行在。上又征兵于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发精兵七千人,励以忠义而遣之。

  敕改扶风为凤翔郡。庚辰,上皇至成都,从官及六军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围张巡于雍丘,相守四十馀日,朝廷声问不通。潮闻玄宗已幸蜀,复以书招巡。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白巡以“兵势不敌,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贼”。巡阳许诺。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帅将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将于前,责以大义,斩之,士心益劝。城中矢尽,巡缚藁为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数十万。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潮军大乱,焚垒而遁,追奔十馀里。潮惭,益兵围之。巡使郎将雷万春于城上与潮相闻,语未绝,贼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动。潮疑其木人,使谍问之,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方知足下军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谓之曰:“君未识人伦,焉知天道。”未几出战,擒贼将十四人,斩首百馀级。贼乃夜遁,收兵入陈留,不敢复出。顷之,贼步骑七千馀众屯白沙涡,巡夜袭击,大破之。还,至桃陵,遇贼救兵四百馀人,悉擒之。分别其众,妫、檀及胡兵悉斩之,荥阳、陈留胁从兵皆散令归业。旬日间,民去贼来归者万馀户。

  河北诸郡犹为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贼,诸将怒,因击球,纵马践杀之。时信都太守乌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诸将遣使者宗仙运帅父老诣信都,迎承恩镇常山。承恩辞以无诏命,仙运说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蓟,路通河、洛,有井陉之险,足以扼其咽喉。顷属车驾南迁,李大夫收军退守晋阳,王太守权统后军,欲举城降贼,众心不从,身首异处。大将军兵精气肃,远近莫敌,若以家国为念,移据常山,与大夫首尾相应,则洪勋盛烈孰与为比。若疑而不行,又不设备,常山既陷,信都岂能独全。”承恩不从。仙运又曰:“将军不纳鄙夫之言,必惧兵少故也。今人不聊生,咸思报国,竞相结聚,屯据乡村,若悬赏招之,不旬日十万可致,与朔方甲士三千馀人相参用之,足成王事。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剑戟,取败之道也。”承恩竟疑不决。承恩,承玼之族兄也。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将兵万人南攻九门。旬日,九门伪降,伏甲于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坠城、鹿角伤其左胁,夜奔博陵。

  颜真卿以蜡丸达表于灵武。以真卿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并致赦书,亦以蜡丸达之。真卿颁下河北诸郡,又遣人颁于河南、江、淮,由是诸道始知上即位于灵武,徇国之心益坚矣。

  郭子仪等将兵五万自河北至灵武,灵武军威始盛,人有兴复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子仪为武部尚书、灵武长史,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馀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军政不修,朝廷遣侍御史崔众交其兵,寻遣中使诛之。众侮易承业,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于光弼,众见光弼不为礼,又不时交兵,光弼怒,收斩之,军中股栗。

  史思明再攻九门,辛卯,克之,所杀数千人,引兵东围藁城。

  李庭望将蕃、汉二万馀人东袭宁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营,张巡帅短兵三千掩袭,大破之,杀获太半。庭望收军夜遁。

  癸巳,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丁酉,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己亥,上皇临轩,命韦见素、房琯、崔涣奉传国宝、玉册诣灵武传位。

  辛丑,史思明陷藁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安禄山见而悦之,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臣光曰: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惟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弹耳目之玩,穷声妓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逾,非徒娱已,亦以夸人。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禄山晏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黎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工雷海清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支解之。

  禄山闻向日百姓乘乱多盗库物,既得长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财尽掠之。又令府、县推按,铢两之物无不穷治,连引搜捕,支蔓无穷,民间骚然,益思唐室。

  自上离马嵬北行,民间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长安民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曰:“太子大军至矣。”则皆走,市里为空。贼望见北方尘起,辄惊欲走。京畿豪杰往往杀贼官吏,遥应官军,诛而复起,相继不绝,贼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皆附之,至是西门之外率为敌垒。贼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江、淮奏请贡献之蜀之灵武者,皆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道路无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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