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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魏之乱(5)


  夏四月癸丑,魏以高欢为大都督、东道大行台、冀州刺史。丙寅,魏以侍中、骠骑大将军尔朱彦伯为司徒。

  魏高欢将起兵讨尔朱氏,镇南大将军斛律金、军主善无库狄干与欢妻弟娄昭、妻之姊夫段荣皆劝成之。欢乃诈为书,称尔朱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忧惧。又为并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孙腾与都督尉景为请留五日,如此者再,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众皆号恸,声震郊野。欢乃谕之曰:“与尔俱为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征发乃尔。今直西向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欢曰:“反乃急计,然当推一人为主,谁可者。”众共推欢。欢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有百万之众,曾无法度,终自败灭。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毋得陵汉人,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然,不能为天下笑。”众皆顿颡曰:“死生唯命。”欢乃椎牛飨士,庚申,起兵于信都,亦未敢显言叛尔朱氏也。

  会李元忠举兵逼殷州,欢令高干帅众救之。干轻骑入见刺史尔朱羽生,与指画军计。羽生与干俱出,因擒斩之,持羽生首谒欢。欢抚膺曰:“今日反决矣。”乃以元忠为殷州刺史,镇广阿。欢于是抗表罪状尔朱氏,尔朱世隆匿之不通。

  魏杨播及弟椿、津皆有名德。播刚毅,椿、津谦恭,家世孝友,缌服同爨,男女百口,人无间言。椿、津皆至三公,一门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敬宗之诛尔朱荣也,播子侃预其谋,城阳王徽、李彧皆其姻戚也。尔朱兆入洛,侃逃归华阴,尔朱天光使侃妇父韦义远招之与盟,许贳其罪。侃曰:“彼虽食言,死者不过一人,犹冀全百口。”乃出应之,天光杀之。时椿致仕,与其子昱在华阴,椿弟冀州刺史顺、司空津、顺子东雍州刺史辩、正平太守仲宣皆在洛。秋七月,尔朱世隆诬奏杨氏谋反,请收治之,魏主不许。世隆苦请,帝不得已,命有司检案以闻。壬申夜,世隆遣兵围津第,天光亦遣兵掩椿家于华阴,东西之族,无少长皆杀之,籍没其家。世隆奏云:“杨氏实反,与收兵相拒,皆已格杀。”帝惋怅久之,不言而已,朝野闻之,无不痛愤。津子逸为光州刺史,尔朱仲远遣使就杀之。唯津子愔于被收时适出在外,逃匿获免,往见高欢于信都,泣欣家祸,因为言讨尔朱氏之策,欢甚重之,即署行台郎中。

  丙戌,魏司徒尔朱彦伯以旱逊位,戊子,以彦伯为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彦伯于兄弟中差无过恶。尔朱世隆固让太保,魏主特置仪同三师之官,位次上公之下,庚寅,以世隆为之。斛斯椿谮朱瑞于世隆,世隆杀之。

  魏尔朱仲远、度律等闻高欢起兵,恃其强,不以为虑,独尔朱世隆忧之。尔朱兆将步骑二万出井陉,趣殷州,李元忠弃城奔信都。八月丙午,尔朱仲远、度律将兵讨高欢。九月己卯,魏以仲远为太宰。庚辰,以尔朱天光为大司马。

  孙腾说高欢曰:“今朝廷隔绝,号令无所禀,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欢疑之,腾再三固请,乃立勃海太守元朗为帝。朗,融之子也。冬十月壬寅,朗即位于信都城西,改元中兴。以欢为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高干为侍中、司空,高敖曹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孙腾为尚书左仆射、河北行台,魏兰根为右仆射。

  己酉,尔朱仲远、度律与骠骑大将军斛斯椿、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贺拔胜、车骑大将军贾显智军于阳平。显智名智,以字行,显度之弟也。尔朱兆出井陉,军于广阿,众号十万。高欢纵反间,云:“世隆兄弟谋杀兆”,复云:“兆与欢同谋杀仲远等”,由是迭相猜贰,徘徊不进。仲远等屡使斛斯椿、贺拔胜往谕兆,兆帅轻骑三百来就仲远,同坐幕下,意色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望,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仲远遣椿、胜等追,晓说之,兆执椿、胜还营。仲远、度律大惧,引兵南遁。兆数胜罪,将斩之,曰:“尔杀卫可孤,罪一也。天柱薨,尔不与世隆等俱来,而东征仲远,罪二也。我欲杀尔久矣,今复何言。”胜曰:“可孤为国巨患,胜父子诛之,其功不小,反以为罪乎。天柱被戮,以君诛臣,胜宁负王,不负朝廷。今日之事,生死在王。但寇贼密迩,骨肉构隙,自古及今,未有如是而不亡者。胜不惮死,恐王失策。”兆乃舍之。

  高欢将与兆战,而畏其众强,以问亲信都督段韶。韶曰:“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所谓强者,得天下之心。尔朱氏上弑天子,中屠公卿,下暴百姓,王以顺讨逆,如汤沃雪,何众强之有。”欢曰:“虽然,吾以小敌大,恐无天命不能济也。”韶曰:“韶闻小能敌大,小道大淫。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尔朱氏外乱天下,内失英雄心,智者不为谋,勇者不为斗,人心已去,天意安有不从者哉。”韶,荣之子也。辛亥,欢大破兆于广阿,俘其甲卒五千馀人。

  十一月庚辰,魏高欢引兵攻邺,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守。

  四年春正月,魏高欢攻邺,为地道,施柱而焚之,城陷入地。壬午,拔邺,擒刘诞,以杨愔为行台右丞。时军国多事,文檄教令,皆出于愔及开府咨议参军崔?。?,逞之五世孙也。

  二月辛亥,魏安定王追谥敬宗曰武怀皇帝。甲子,以高欢为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三月丙寅,以高澄为骠骑大将军。丁丑,安定王帅百官入居于邺。

  尔朱兆与尔朱世隆等互相猜阻,世隆卑辞厚礼谕兆,欲使之赴洛,唯其所欲。又请节闵帝纳兆女为后。兆乃悦,并与天光、度律更立誓约,复相亲睦。

  斛斯椿阴谓贺拔胜曰:“天下皆怨毒尔朱,而吾等为之用,亡无日矣,不如图之。”胜曰:“天光与兆各据一方,欲尽去之甚难,去之不尽,必为后患,奈何。”椿曰:“此易致耳。”乃说世隆追天光等赴洛,共讨高欢。世隆屡征天光,天光不至,使椿自往邀之,曰:“高欢作乱,非王不能定,岂可坐视宗族夷灭邪。”天光不得已,将东出,问策于雍州刺史贺拔岳。岳曰:“王家跨据三方,士马殷盛,高欢乌合之众,岂能为敌。但能同心戮力,往无不捷。若骨肉相疑,则图存之不暇,安能制人。如下官所见,莫若且镇关中,以固根本,分遣锐师,与众军合势,进可以克敌,退可以自全。”天光不从。闰月壬寅,天光自长安,兆自晋阳,度律自洛阳,仲远自东郡皆会于邺,众号二十万,夹洹水而军。节闵帝以长孙稚为大行台,总督之。

  高欢令吏部尚书封隆之守邺,癸丑,出顿紫陌,大都督高敖曹将乡里部曲王桃汤等三千人以从。欢曰:“高都督所将皆汉兵,恐不足集事,欲割鲜卑兵千馀人相杂用之,何如?”敖曹曰:“敖曹所将,练习已久,前后格斗,不减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洽,胜则争功,退则推罪,不烦更配也。”

  庚申,尔朱兆帅轻骑三千夜袭邺城,叩西门,不克而退。壬戌,欢将战,马不满二千,步兵不满三万,众寡不敌,乃于韩陵为圆陈,连系牛驴以塞归道,于是将士皆有死志。兆望见欢,遥责欢以叛已,欢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辅帝室。今天子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报仇耳。”欢曰:“我昔亲闻天柱计,汝在户前立,岂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杀臣,何报之有。今日义绝矣。”遂战。欢将中军,高敖曹将左军,欢从父弟岳将右军。欢战不利,兆等乘之,岳以五百骑冲其前,别将斛律敦收散卒蹑其后,敖曹以千骑自栗园出横击之,兆等大败,贺拔胜与徐州刺史杜德于陈降欢。兆对慕容绍宗抚膺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欲轻骑西走,绍宗反旗鸣角,收散卒成军而去。兆还晋阳,仲远奔东郡。尔朱彦伯闻度律等败,欲自将兵守河桥,世隆不从。

  度律、天光将之洛阳,大都督斛斯椿谓都督贾显度、贾显智曰:“今不先报尔朱氏,吾属死无类矣。”乃夜于桑下盟,约倍道先还。世隆使其外兵参军阳叔渊单骑驰赴北中,简阅败众,以次内之。椿至,不得入城,乃诡说叔渊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闻欲大掠洛邑,迁部长安,宜先内我,以为之备。”叔渊信之。夏四月甲子朔,椿等入据河桥,尽杀尔朱氏之党。度律、天光欲攻之,会大雨昼夜不止,士马疲顿,弓矢不可施,遂西走,至灅波津,为人所擒,送于椿所。椿使行台长孙稚诣洛阳奏状,别使贾显智、张欢帅骑掩袭世隆,执之。彦伯时在禁直,长孙稚于神虎门启陈“高欢义功既振,请诛尔朱氏。”节闵帝使舍人郭崇报彦伯,彦伯狼狈走出,为人所执,与世隆俱斩于阊阖门外,送其首并度律、天光于高欢。

  节闵帝使中书舍人卢辩劳欢于邺,欢使之见安定王,辩抗辞不从,欢不能夺,乃舍之。辩,同之兄子也。

  尔朱天光之东下也,留其弟显寿镇长安,召泰州刺史侯莫陈悦欲与之俱东。贺拔岳知天光必败,欲留悦共图显寿以应高欢,计未有所出。宇文泰谓岳曰:“今天光尚近,悦未必有贰心,若以此告之,恐其惊惧。然悦虽为主将,不能制物,若先说其众,必人有留心。悦进失尔朱之期,退恐人情变动,乘此说悦,事无不遂。”岳大喜,即令泰入悦军说之,悦遂与岳共袭长安。泰帅轻骑为前驱,显寿弃城走,追至华阴,擒之。欢以岳为关西大行台,岳以泰为行台左丞,领府司马,事无巨细,皆委之。

  辛巳,安定王至邙山。高欢以安定王疏远,使仆射魏兰根慰谕洛邑,且观节闵帝之为人,欲复奉之。兰根以帝神采高明,恐于后难制,与高干兄弟及黄门侍郎崔忄夌共劝欢废之。欢集百官问所宜立,莫有应者,太仆代人綦毋隽盛称节闵帝贤明,宜主社稷,欢欣然是之。忄夌作色曰:“若言贤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广陵既为逆胡所立,何得犹为天子。若从隽言,王师何名义举。”欢遂幽节闵帝于崇训佛寺。

  欢入洛阳,斛斯椿谓贺拔胜曰:“今天下事,在吾与君耳。若不先制人,将为人所制。高欢初至,图之不难。”胜曰:“彼有功于时,害之不祥。比数夜与欢同宿,具序往昔之怀,兼荷兄恩意甚多,何苦惮之。”椿乃止。

  欢以汝南王悦,高祖之子,召欲立之,闻其狂暴无常,乃止。时诸王多逃匿,尚书左仆射平阳王修,怀之子也,匿于田舍,欢欲立之,使斛斯椿求之。椿见修所亲员外散骑侍郎太原王思政,问王所在,思政曰:“须知问意。”椿曰:“欲立为天子。”思政乃言之。椿从思政见修,修色变,谓思政曰:“得无卖我邪。”曰:“不也。”曰:“敢保之乎。”曰:“变态百端,何可保也。”椿驰报欢,欢遣四百骑迎修入毡帐,陈诚,泣下沾襟。修让以寡德,欢再拜,修亦拜。欢出备服御,进汤沐,达夜严警。昧爽,文武执鞭以朝,使斛斯椿奉劝进表。椿入帷门,罄折延首而不敢前,修令思政取表视之,曰:“便不得不称朕矣。”乃为安定王作诏策而禅位焉。

  戊子,孝武帝即位于东郭之外,用代都旧制,以黑毡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毡上西向拜天毕,入御太极殿,群臣朝贺,升阊阖门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欢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庚寅,加高澄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初,欢起兵信都,尔朱世隆知司马子如与欢有旧,自侍中、骠骑大将军出为南岐州刺史。欢入洛,召子如为大行台尚书,朝夕左右,参知军国。广州刺史广宁韩贤素为欢所善,欢入洛,凡尔朱氏所除官爵例皆削夺,唯贤如故。以前御史中尉樊子鹄兼尚书左仆射,为东南道大行台,与徐州刺史杜德追尔朱仲远。仲远已出境,遂攻元树于谯。

  丞相欢征贺拔岳为冀州刺史,岳畏欢,欲单马入朝。行台右丞薛孝通说岳曰:“高王以数千鲜卑破尔朱百万之众,诚亦难敌。然诸将或素居其上,或与之等夷,虽屈首从之,势非获已。今或在京师,或据州镇,高王除之则失人望,留之则为腹心之疾。且吐万人虽覆败走,犹在并州,高王方内抚群雄,外抗勍敌,安能去其巢穴,与公争关中之地乎。今关中豪俊皆属心于公,愿效其智力。公以华山为城,黄河为堑,进可以兼山东,退可以封函谷,奈何欲束手受制于人乎。”言未卒,岳执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逊辞为启,而不就征。

  壬辰,丞相欢还邺,送尔朱度律、天光于洛阳,斩之。

  五月丙申,魏主鸩节闵帝于门下外省,诏百司会丧,葬用殊礼。以沛郡王欣为太师,赵郡王谌为太保,南阳王宝炬为太尉,长孙稚为太傅。宝炬,愉之子也。丞相欢固辞天柱大将军,戊戌,许之。己酉,清河王亶为司徒。

  侍中河南高隆之本徐氏养子,丞相欢命以为弟,恃欢势,骄狎公卿,南阳王宝炬驱之,曰:“镇兵何敢尔。”魏主以欢故,六月丁卯,黜宝炬为骠骑大将军,归第。

  魏主避广平武穆王之讳,改谥武怀皇帝曰孝庄皇帝,庙号敬宗。秋七月庚子,魏复以南阳王宝炬为太尉。

  壬寅,魏丞相欢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库狄干入井陉,击尔朱兆。庚戌,魏主使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高隆之帅步骑十万,会丞相欢于太原,因以隆之为丞相军司。欢军于武乡,尔朱兆大掠晋阳,北走秀容。并州平。欢以晋阳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居之。

  冬十一月甲辰,魏杀安定王朗、东海王晔。己酉,以汝南王悦为侍中、大司马。魏主以汝南王悦属近地尊,丁亥,杀之。

  十二月,魏主纳丞相欢女为后,命太常卿李元忠纳币于晋阳。欢与之宴,论及旧事,元忠曰:“昔日建义,轰轰大乐,比来寂寥无人问。”欢抚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戏曰:“若不与侍中,当更求建义处。”欢曰:“建义不虑无,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元忠曰:“止为此翁难遇,所以不去。”因捋欢须大笑。欢悉其雅意,深重之。

  尔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隘,出入寇掠。魏丞相欢扬声讨之,师出复止者数四,兆意怠。欢揣其岁首当宴会,遣都督窦泰以精骑驰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欢以大军继之。

  五年春正月,魏窦泰奄至尔朱兆庭,军人因宴休惰,忽见泰军,惊走,追破之于赤谼岭,众并降散。兆逃于穷山,命左右西河张亮及苍头陈山提斩已首以降,皆不忍。兆乃杀所乘白马,自缢于树。欢亲临,厚葬之。慕容绍宗携尔朱荣妻子及兆馀众诣欢降,欢以义故,待之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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