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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之乱(4)


  夏四月,赵王伦、孙秀将讨贾后,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癸巳,秀使司马雅告张华曰:“赵王欲与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华拒之,雅怒曰:“刃将加颈,犹为是言邪?”不顾而出。

  及期,伦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赐爵关中侯,不从者诛三族。”众皆从之。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百人排合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以诏召贾谧于殿前,将诛之,谧走入西钟下呼曰:“阿后救我。”就斩之。贾后见齐王冏,惊曰:“卿何为来。”冏曰:“有诏收后。”后曰:“诏当从我出,何诏也。”后至上合遥呼帝曰:“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是时,梁王肜亦预其谋,后问冏曰:“起事者谁。”冏曰:“梁、赵”后曰:“系狗当击颈,反击其尾,何得不然。”遂废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赵粲、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收捕贾氏亲党,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夜入殿。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斩之以徇。

  伦阴与秀谋篡位,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乃执张华、裴頠、解系、解结等于殿前。华谓张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称诏诘之曰:“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华曰:“式干之议,臣谏事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华无以对。遂皆斩之,仍夷三族。解结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为?”亦坐死。朝廷由是议革旧制,女不从死。甲午,伦坐端门,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诛刘振、董猛、孙虑、程据等,司徒王戎及内外官坐张、裴亲党黜免者甚众。阎缵抚张华尸恸哭曰:“早语君逊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于是赵王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府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虔为黄门郎,封汝阴王。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皆封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以听于伦。伦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秀为中书令,威权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诏追复故太子遹位号,使尚书和郁帅东宫官属迎太子丧于许昌。追封遹子虨为南阳王,虨弟臧为临淮王,尚为襄阳王。有司奏“尚书令王衍备位大臣,太子被诬,志在苟免,请禁锢终身。”从之。

  相国伦欲收人望,选用海内名德之士,以前平阳太守李重、荥阳太守荀组为左右长史,东平王堪、沛国刘谟为左右司马,尚书郎阳平束晰为记室,淮南王文学荀嵩、殿中郎陆机为参军。组,勖之子。嵩,彧之玄孙也。李重知伦有异志,辞疾不就,伦逼之不已,忧愤成疾,扶曵受拜,数日而卒。

  太子遹之废也,将立淮南王允为太弟,议者不合。会赵王伦废贾后,乃以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中护军。己亥,相国伦矫诏遣尚书刘弘赍金屑酒赐贾后死于金墉城。

  五月己巳,诏立临淮王臧为皇太孙,还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属即转为太孙官属,相国伦行太孙太傅。己卯,谥故太子曰愍怀。六月壬寅,葬于显平陵。

  中护军淮南王允,性沈毅,宿卫将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国伦及孙秀有异志,阴养死士,谋讨之。伦、秀深惮之。秋八月,转允为太尉,外示优崇,实夺其兵权。允称疾不拜,秀遣御史刘机逼允,收其官属以下,劾以“拒诏,大逆不敬”。允视诏,乃秀手书也,大怒,收御史将斩之。御史走免,斩其令史二人。厉色谓左右曰:“赵王欲破我家。”遂帅国兵及帐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赵王反,我将讨之,从我者左袒。”于是归之者甚众。允将赴宫,尚书左丞王舆闭掖门,允不得入,遂围相府。允所将兵皆精锐,伦与战屡败,死者千馀人。太子左率陈徽勒东宫兵,鼓噪于内以应允。允结阵于承华门前,弓弩齐发射伦,飞矢雨下。主书司马眭秘以身蔽伦,箭中其背而死。伦官属皆隐树而立,每树辄中数百箭,自辰至未。中书令陈淮,徽之兄也,欲应允,言于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斗。”乃使司马督护伏胤将骑四百,持幡从宫中出,侍中汝阴王虔在门下省,阴与胤誓曰:“富贵当与卿共之。”胤乃怀空板出,诈言有诏助淮南王。允不之觉,开阵内之,下车受诏,胤因杀之,并杀允子秦王郁、汉王迪,坐允夷灭者数千人。曲赦洛阳。

  初,孙秀尝为小吏,事黄门郎潘岳,岳屡挞之。卫尉石崇之甥欧阳建,素与相国伦有隙。崇有爱妾曰绿珠,孙秀使求之,崇不与。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欧阳建奉允为乱,收之。崇叹曰:“奴辈利吾财耳。”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诮责岳曰:“汝当知足,而干没不已乎?”及败,岳谢母曰:“负阿母。”遂与崇、建皆族诛。籍没崇家。

  相国伦收淮南王母弟吴王晏欲杀之,光禄大夫傅祗争之于朝堂,众皆谏止伦,伦乃贬晏为宾徒县王。

  齐王冏以功迁游击将军,冏意不满,有恨色。孙秀觉之,且惮其在内,乃出为平东将军,镇许昌。

  孙秀议加相国伦九锡,百官莫敢异议。吏部尚书刘颂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闻有九锡之命也。”张林积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杀之。孙秀曰:“杀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杀颂。”林乃止。以颂为光禄大夫。遂下诏加伦九锡,复加其子荂抚军将军,虔中军将军,翊为侍中。又加孙秀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并所隐匿之兵,数逾三万。

  九月,改司徒为丞相,以梁王肜为之,肜固辞不受。

  伦及诸子皆顽鄙无识,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疾。秀子会为射声校尉,形貌短陋,如奴仆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东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后,尚书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外祖平南将军乐安孙旗,与孙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封兴晋侯。

  永宁元年春正月,相国伦与孙秀使牙门赵奉诈传宣帝神语,云:“伦宜早入西宫”。散骑常侍义阳王威,望之孙也,素谄事伦,伦以威兼侍中,使威逼夺帝玺绶,作禅诏,又使尚书令满奋持节奉玺绶禅位于伦。左卫将军王舆、前军将军司马雅等帅甲士入殿,晓谕三部司马,示以威赏,无敢违者。张林等屯守诸门。

  乙丑,伦备法驾入宫,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帝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伦使张衡将兵守之。丙寅,尊帝为太上皇,改金墉曰永昌宫。废皇太孙为濮阳王,立世子荂为皇太子。封子馥为京兆王,虔为广平王,诩为霸城王,皆侍中、将兵。以梁王肜为宰衡,何劭为太宰,孙秀为侍中、中书监、票骑将军、仪同三司,义阳王威为中书令,张林为卫将军。其馀党与皆为卿、将,超阶越次,不可胜纪,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

  初,平南将军孙旗之子弼、弟子髦、辅、琰皆附会孙秀,与之合族,旬月间致位通显。及伦称帝,四子皆为将军,封郡侯,以旗为车骑将军,开府。旗以弼等受伦官爵过差,必为家祸,遣幼子回责之。弼等不从,旗不能制,恸哭而已。

  癸酉,杀濮阳哀王臧。孙秀专执朝政,伦所出诏令,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张林素与秀不相能,且怨不得开府,潜与太子荂笺,言:“秀专权,不合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可悉诛之。”荂以书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收林,杀之,夷其三族。秀以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拥强兵,据方面,恶之,乃尽用其亲党为三王参佐,加冏镇东大将军,颖征北大将军,皆开府仪同三司,以宠安之。

  三月,齐王冏谋讨赵王伦,遣使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将新野公歆,移檄征、镇、州、郡、县、国,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

  使者至邺,成都王颖召邺令卢志谋之。志曰:“赵王篡逆,人神共愤。殿下收英俊以从人望,仗大顺以讨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争进,蔑不克矣。”颖从之,以志为咨议参军,仍补左长史。志,毓之孙也,颖以兖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远近响应,至朝歌,众二十馀万。超,苞之孙也。常山王乂在其国,与太原内史刘暾各帅众为颖后继。

  新野公歆得冏檄,未知所从。嬖人王绥曰:“赵亲而强,齐疏而弱,公宜从赵。”参军孙询大言于众曰:“赵王凶逆,天下当共诛之,何亲疏、强弱之有。”歆乃从冏。

  前安西参军夏侯奭在始平,合众数千人以应冏,遣使邀河间王颙。颙用长史陇西李含谋,遣振武将军河间张方讨擒奭及其党,腰斩之。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于伦,遣张方将兵助伦。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复召方还,更附二王。

  冏檄至扬州,州人皆欲应冏。刺史郗隆,虑之玄孙也,以兄子鉴及诸子悉在洛阳,疑未决,悉召僚吏谋之。主簿淮南赵诱、前秀才虞潭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疾,今义兵四起,其败必矣。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遣将将兵会之,中策也。量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也。”隆退密与别驾顾彦谋之,彦曰:“诱等下策,乃上计也。”治中留宝、主簿张褒、西曹留承闻之,请见曰:“不审明使君今当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欲守州而已。”承曰:“天下者,世祖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久,今上取之,不平,齐王顺时举事,成败可见。使君不早发兵应之,狐疑迁延,变难将生,此州岂可保也。”隆不应。潭,翻之孙也。隆停檄六日不下,将士愤怒。参军王邃镇石头,将士争往归之。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能止,将士遂奉邃攻隆,隆父子及顾彦皆死,传首于冏。

  安南将军监沔北诸军事孟观,以为紫宫帝坐无他变,伦必不败,乃为之固守。

  伦、秀闻三王兵起,大惧,诈为冏表,曰:“不知何贼,猝见攻围,臣懦弱不能自固,乞中军见救,庶得归死。”以其表宣示内外,遣上军将军孙辅、折冲将军李严帅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将军张泓、左军将军蔡璜、前军将军闾和帅兵九千自堮阪关出,镇军将军司马雅、扬威将军莫原帅兵八千自成皋关出,以拒冏。遣孙秀子会督将军士猗、许超帅宿卫兵三万,以拒颖。召东平王楙为卫将军,都督诸军。又遣京兆王馥、广平王虔帅兵八千,为三军继援。伦、秀日夜祷祈、厌胜以求福,使巫觋选战日。又使人于嵩山着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书述伦祚长久,欲以惑众。

  闰月,张泓等进据阳翟,与齐王冏战,屡破之。冏军颖阴,夏四月,泓乘胜逼之,冏遣兵逆战。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曰:“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矣。”赵王伦大恐,秘之,而召其子虔及许超还。会泓破冏露布至,伦乃复遣之。泓等悉帅诸军济颍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将孙髦、司马谭等破之,泓等乃退。孙秀诈称已破冏营,擒得冏,令百官皆贺。

  成都王颖前锋至黄桥,为孙会、士猗、许超所败,杀伤万馀人,士众震骇。欲退保朝歌,卢志、王彦曰:“今我军失利,敌新得志,有轻我之心。我若退缩,士气沮衄,不可复用。且战何能无胜负。不若更选精兵,星行倍道,出敌不意,此用兵之奇也。”颖从之。伦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由是各不相从,军政不一,且恃胜轻颖而不设备。颖帅诸军击之,大战于湨水,会等大败,弃军南走。颖乘胜长驱济河。

  自冏等起兵,百官将士皆欲诛伦、秀,秀惧,不敢出中书省。及闻河北军败,忧懑不知所为。孙会、许超、士猗等至,与秀谋,或欲收馀卒出战,或欲焚宫室诛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旗、孟观,或欲乘船东走入海,计未决。辛酉,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广陵公漼帅营兵七百馀人,自南掖门入宫,三部司马为应于内,攻孙秀、许超、士猗于中书省,皆斩之,遂杀孙奇、孙弼及前将军谢惔等。漼,伷之子也。王舆屯云龙门,召八坐皆入殿中,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太子荂皆还汶阳里第。遣甲士数千迎帝于金墉城,百姓咸称万岁。帝自端门入,升殿,群臣顿首谢罪。诏送伦、荂等付金墉城。广平王虔自河北还至九曲,闻变,弃军,将数十人归里第。

  癸亥,赦天下,改元,大酺五日。分遣使者慰劳三王。梁王肜等表赵王伦父子凶逆,宜伏诛。丁卯,遣尚书袁敞持节,赐伦死,收其子荂、馥、虔、诩,皆诛之。凡百官为伦所用者皆斥免,台省府卫仅有存者。是日,成都王颖至。己巳,河间王颙至。颖使赵骧、石超助齐王讨张泓等于阳翟,泓等皆降。自兵兴六十馀日,战斗死者近十万人。斩张衡、闾和、孙髦于东市,蔡璜自杀。五月,诛义阳王威。襄阳太守岱宗承冏檄斩孙旗,永饶冶令空桐机斩孟观,皆传首洛阳,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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