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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灭吴(3)


  三年夏五月,吴将邵顗、夏祥帅众七千馀人来降。

  冬十二月,吴夏口督孙慎入江夏、汝南,略千馀家而去。诏遣侍臣诘羊祜不追讨之意,并欲移荆州。祜曰:“江夏去襄阳八百里,比知贼问,贼已去经日,步军安能追之。劳师以免责,非臣志也。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故也。疆场之间,一彼一此,慎守而已。若辄徙州,贼出无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据也。”

  四年夏六月,羊祜以病求入朝,既至,帝命乘辇入殿,不拜而坐。祜面陈伐吴之计,帝善之。以祜病,不宜数入,更遣张华就问筹策。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若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将为后患矣。”华深然之。祜曰:“成吾志者子也。”帝欲使祜卧护诸将,祜曰:“取吴不必臣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功名之际,臣不敢居,若事了,当有所付授,愿审择其人也。”

  冬十月,吴人大佃皖城,欲谋入寇。都督扬州诸军事王浑遣扬州刺史应绰攻破之,斩首五千级,焚其积谷百八十馀万斛,践稻田四千馀顷,毁船六百馀艘。

  十一月,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辛卯,以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祜卒,帝哭之甚哀。南州民闻祜卒,为之罢市,巷哭声相接。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祜好游岘山,襄阳人建碑立庙于其地,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流涕,因谓之“堕泪碑”。

  杜预至镇,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政,吴之名将也,耻以无备取败,不以实告吴主。预欲间之,乃表还其所获。吴主果召政还,遣武昌监留宪代之。

  五年,吴主每宴群臣,咸令沈醉。又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谬言,罔有不举,大者即加刑戮,小者记录为罪。或剥人面,或凿人眼。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

  益州刺史王浚上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臣年七十,死亡无日。三者一乖,则难图也。诚愿陛下无失事机。”帝于是决意伐吴。会安东将军王浑表孙皓欲北上,边戍皆戒严,朝廷乃更议明年出师。王浚参军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称“皓必不敢出,宜因戒严,掩取甚易。”

  杜预上表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诚可惜也。向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今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今有万安之举,无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暧昧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旬月未报,预覆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朝臣多异同之议。凡事当以利害相校,今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于无功耳。必使朝臣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患,故轻相同异也。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今若中止,孙皓或怖而生计,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矣。”帝方与张华围棋,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帝乃许之。以华为度支尚书,量计运漕。贾充、荀勖、冯紞固争之,帝大怒,充免冠谢罪。仆射山涛退而告人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

  冬十一月,大举伐吴。遣镇军将军琅邪王伷出涂中,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龙骧将军王浚、巴东监军鲁国唐彬下巴、蜀,东西凡二十馀万。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以冠军将军杨济副之。充固陈伐吴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帅之任。诏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节钺,将中军南屯襄阳,为诸军节度。

  太康元年春正月,杜预向江陵,王浑出横江,攻吴镇戍,所向皆克。二月戊午,王浚、唐彬击破丹阳监盛纪。吴人于江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作铁锥,长丈馀,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舰。浚作大筏数十,方百馀步,缚草为人,被甲持仗,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锥,锥辄着筏而去。又作大炬,长十馀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庚申,浚克西陵,杀吴都督留宪等。壬戌,克荆门、夷道二城,杀夷道监陆晏。杜预遣牙门周旨等帅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吴都督孙歆惧,与江陵督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旨等伏兵乐乡城外,歆遣军出拒王浚,大败而还。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乙丑,王浚击杀吴水军都督陆景。杜预进攻江陵,甲戌,克之,斩伍延。于是沅、湘以南,接于交、广,州郡皆望风送印绶,预仗节称诏而绥抚之。凡所斩获吴都督、监军十四,牙门、郡守百二十馀人。胡奋克江安。

  乙亥,诏“王浚、唐彬既定巴丘,与胡奋、王戎共平夏口、武昌,顺流长骛,直造秣陵。杜预当镇静零、桂,怀辑衡阳。大兵既过,荆州南境固当传檄而定。预等各分兵以益浚、彬。太尉充移屯项。”

  王戎遣参军襄阳罗尚、南阳刘乔将兵与王浚合攻武昌,吴江夏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皆降。昺,翻之子也。

  杜预与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方春水生,难于久驻,宜俟来冬,更为大举。”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着手处也。”遂指授群帅方略,径造建业。

  吴主闻王浑南下,使丞相悌督丹阳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帅众三万渡江逆战。至牛渚,沈莹曰:“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上流诸军素无戒备,名将皆死,幼小当任,恐不能御也。晋之水军必至于此,宜蓄众力以待其来,与之一战,若幸而胜之,江西自清。今渡江与晋大军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悌曰:“吴之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至此,众心骇惧,不可复整。及今渡江,犹可决战。若其败丧,同死社稷,无所复恨。若其克捷,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胜南上,逆之中道,不忧不破也。若如子计,恐士众散尽,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

  三月,悌等济江,围浑部将城阳都尉张乔于杨荷,乔众才七千,闭栅请降。诸葛靓欲屠之,悌曰:“强敌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杀降不祥。”靓曰:“此属以救兵未至,力少不敌,故且伪降以缓我,非真伏也。若舍之而前,必为后患。”悌不从,抚之而进。悌与扬州刺史汝南周浚结陈相对。沈莹帅丹阳锐卒、刀楯五千,三冲晋兵,不动。莹引退,其众乱,将军薛胜、蒋班因其乱而乘之,吴兵以次奔溃,将帅不能止,张乔自后击之,大败吴兵于版桥。诸葛靓帅数百人遁去,使过迎张悌,悌不肯去,靓自往牵之,曰:“存亡自有大数,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为儿童时,便为卿家丞相所识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知顾。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道邪?”靓再三牵之,不动,乃流泪放去,行百馀步,顾之,已为晋兵所杀,并斩孙震、沈莹等七千八百级,吴人大震。

  初,诏书使王浚下建平受杜预节度,至建业受王浑节度。预至江陵谓诸将曰:“若浚得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着,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浚至西陵,预与之书曰:“足下既摧其西藩,便当径取建业,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浚大悦,表呈预书。及张悌败死,扬州别驾何恽谓周浚曰:“张悌举全吴精兵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今王龙骧既破武昌,乘胜东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谓宜速引兵渡江,直指建业,大军猝至,夺其胆气,可不战禽也。”浚善其谋,使白王浑。恽曰:“浑暗于事机,而欲慎已免咎,必不我从。”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屯江北以抗吴军,不使轻进,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乎。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且诏令龙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恽曰:“龙骧克万里之寇,以既成之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且明公为上将,见可而进,岂得一一须诏令乎。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疑何虑而淹留不进,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浑不听。

  王浚自武昌顺流径趣建业,吴主遣游击将军张象帅舟师万人御之,象众望旗而降。浚兵甲满江,旌旗烛天,威势甚盛,吴人大惧。

  吴主之嬖臣岑昏,以倾险谀佞致位九列,好兴功役,为众患苦。及晋兵将至,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于吴主曰:“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陛下将如之何。”吴主曰:“何故”对曰:“正坐岑昏耳。”吴主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众因曰:“唯”遂并起收昏。吴主络绎追止,已屠之矣。

  陶浚将讨郭马,至武昌,闻晋兵大入,引兵东还。至建业,吴主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于是合众,授浚节钺。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溃。

  时王浑、王浚及琅邪王伷皆临近境,吴司徒何植、建威将军孙晏悉送印节诣浑降。吴主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计,分遣使者奉书于浑、浚、伷以请降。又遗其群臣书,深自咎责,且曰:“今大晋平治四海,是英俊展节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损厥志。”使者先送玺绶于琅邪王伷。壬寅,王浚舟师过三山,王浑遣信要浚暂过论事,浚举帆直指建业,报曰:“风利,不得泊也。”是日,浚戎卒八万,方舟百里,鼓噪入于石头,吴主皓面缚、舆榇,诣军门降。浚解缚焚榇,延请相见。收其图籍,克州四,郡四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兵二十三万。

  朝廷闻吴已平,群臣皆贺,上寿,帝执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票骑将军孙秀不贺,南向流涕曰:“昔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于此为墟,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吴之未下也,大臣皆以为未可轻进,独张华坚执,以为必克。贾充上表称“吴地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还,以为后图。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帝曰:“此是吾意,华但与吾同耳。”荀勖复奏“宜如充表”,帝不从。杜预闻充奏乞罢兵,驰表固争,使至轘辕而吴已降。充惭惧,诣阙请罪,帝抚而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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