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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国之叛(1)


  汉景帝前三年。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疾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吴王恐,始有反谋。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语有之曰:狧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休侯富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凡二十馀万人。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乘胜而前,锐甚。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馀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豫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厢,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熟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制曰:“可。”错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钳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阸斄之间。且兵事尚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诉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饷道。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张尚弟羽为将军,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坚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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