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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之叛(1)


  汉高祖四年冬十月,韩信袭齐,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救齐,信击杀龙且,虏齐王广。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厚,吾岂可以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汦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韩信、彭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汉王用张良计分地以王二人。事见《高帝灭楚》。

  十二月,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郡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或说信曰:“斩钟离眛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眛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十年。初,上以阳夏侯陈狶为相国,监赵、代边兵。狶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狶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狶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狶尝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狶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狶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狶。狶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狶,狶称疾不至。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狶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狶反,赵、代地皆狶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又闻狶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狶将,狶将多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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