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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南侵(4)


  八月丙申,复以种师道为两河宣抚使,召李纲还。

  庚子,河东察访使张灏与金人战于文水,败绩。丁未,斡离不犯真定。戊申,都统制张思正等夜袭金人于文水,败之。己酉,复战,师溃,死者数万人,思正奔汾州。都统制折可求师溃于子夏山。于是威胜、隆德、汾、晋、泽、绛民皆渡河南奔,州县皆空。金人乘胜攻太原。李纲又上疏极论节制不专之弊,且言分路进兵,贼以全力制吾孤军,不若合大兵由一路进。及范世雄以湖南兵至,因荐为宣抚判官。方欲会合亲率击虏,会以议和,止纲进兵。纲亦求罢,遂代还。

  金粘没喝、斡离不复分道入寇。先是,朝廷以肃王为彼所质,亦留其使臣萧仲恭以相当,逾月不遣。其副赵伦惧不得归,乃绐馆伴邢倞曰:“金国有耶律余睹者,领契丹兵甚众,贰于金人,愿归大国,可结之以图斡离不粘没喝。”及执政以仲恭、余睹皆辽贵戚旧臣,而用事于金,当有亡国之戚,信之,乃以蜡书付伦,致之余睹,使为内应,仍赐伦银绢。伦还,见斡离不,即以蜡书献之,斡离不以闻于金主。又麟府帅折可求言辽梁王雅里在西夏之北,欲结宋以复怨于金。吴敏劝帝致书梁王,由河东之麟府,亦为粘没喝游兵所得,复以闻。于是金主甚怒,以粘没喝为副元帅,斡离不为右副元帅,分道南侵。粘没喝发云中,斡离不发保州。

  庚申,遣给事中王云使金军。先是,遣刘岑、李若水分使金军,以求缓师。岑等还,言斡离不止索归朝官及所欠金银,粘没喝则深讳金银,专论三镇。至是,乃遣云往,许以三镇赋税。

  九月丙寅,金人陷太原。始,粘没喝久攻太原不下,乃于城下筑旧城居之,号元帅府。已而归云中,留银朱大酋攻围,凡二百六十日,城中军民饿死者十八九,固守不下。至是,粘没喝自云中复至,乘胜急攻,帅臣张孝纯力竭不能支,城遂陷。孝纯被执,既又释而用之。副都总管王禀负原庙中太宗御容赴汾水死。通判方笈、转运韩揆等三十六人皆被害。初,朔州守臣孙翊,河东名将也,领兵由宁化、宪州出天门关以援太原。翊离朔未几而朔已降虏,翊麾下多朔人,粘没喝驱朔之父老以示翊军,军遂叛翊,及战乃为麾下所害。时,府州守臣折可求亦统麟府之师二万,涉大河,由岢岚、宪州,将出天门关以援太原,为敌据关,不克。复越山取道松子岭,至于交城,遇粘没喝之众,大战移时,可求远来,劳不敌逸,亦败。

  丙戌,以李回为大河守御使,折彦质为河北宣抚副使。从何栗之请,分天下二十三路为四道,建三京及邓州为都总管府,分总四道兵,以知大名府赵野总北道,知河南府王襄总西道,知邓州张叔夜总南道,知应天府胡直孺总东道。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官得辟置,兵得诛赏,缓急则以羽檄召之,入卫京师。

  冬十月丁酉,种师道及金斡离不战于井陉,败绩。斡离不遂入天威军,犯真定。先是,真定帅刘韐守御备具,总管王渊、钤辖李质训练士卒数千,皆可用,虏不敢犯。是时,真定在河朔最为坚垒。上以太原危急,命韐守辽州以据其险,又辟渊、质自随,乃以李邈代守真定。邈措置无策。至是,虏攻甚迫,钤辖刘竧率众昼夜抟战。久之,城陷,竧巷战,麾下稍稍散亡。竧顾其弟曰:“我大将也,可受敌戮乎?”因挺刃欲夺门出,不果,自缢死。李邈被执北去。

  戊戌,金人遣杨天吉、王汭等以书来责问契丹梁王及余睹蜡书并元割三镇,体貌甚倨,持其书于上前曰:“陛下既不割三镇之地,又安忍复欲立契丹之后。”上曰:“此乃奸人所为也。”卑词反复,深明其非朝廷之罪。虏请必割三镇,且求金帛、车辂、仪物,及加其主徽号,仍索亲王诣彼军前陈谢。

  罢御史中丞吕好问。时金人复至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金人佯许而攻略自如。诸将以和议故,皆闭壁不出。好问乃请亟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而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疏入,不省。金人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廷臣狐疑相顾,犹以和议为辞。好问率台属劾大臣畏懦误国,坐贬知袁州。帝悯其忠,下迁吏部侍郎。

  庚子,金人陷汾州,知州张克戬毕力捍御,城破,犹巷战。不克,乃衣朝服焚香南向拜舞,自引决,一家死者八人。

  辛丑,上闻河东已失太原,河北已失真定,大以为忧,下哀痛诏,征兵于四方,命河北、河东诸路帅臣传檄所部,得便宜行事。

  丙午,诏种师道还先是,师道驻兵河阳,虏使王汭来,礼甚倨,知虏必大举,即上疏请幸长安以避其锋,以守御事付将帅。朝廷谓其怯,召还。

  十一月,诏止援兵。时南道总管张叔夜、陕西制置使钱盖各统兵赴阙,会唐恪、耿南仲专主和议,语同知聂昌曰:“今百姓困匮,养数十万兵于城下,何以给之?”乃止两道兵勿前。

  己巳,诏集从官于尚书省,议割三镇。百官多请割与,会李若水使归,亦恸哭于庭,请与之以舒国祸。何栗曰:“三镇,国之根本,奈何一旦弃之。且金人无信,割亦来,不割亦来。”梅执礼、吕好问、洪刍、秦桧等皆主栗议,而唐恪、耿南仲等力主割地。栗论辨不已,因曰:“河北之民皆吾赤子,弃地则并其民弃之。为民父母而弃其子,可乎?”帝悟,乃止。栗退,谓恪曰:“割三镇则伤河外之情,不割则太原、真定已失,不若任其所之。”恪唯唯。遂诏河北、河东、京畿清野,令流民得占官舍、寺观以居。禁京师民以浮言相动者。

  时粘没喝自太原趋汴,所至破降。平阳府、威胜、隆德军、泽州皆陷,官吏弃城走者远近相望。壬申,粘没喝至河外,宣抚副使折彦质以兵十二万拒之,夹河而军。时李回以万骑防河,亦至河上。粘没喝曰:“南军亦众,与之战,胜负未可知不若加以虚声。”遂取战鼓击之达旦,彦质之众皆溃,李回亦奔还京师。甲戌,金活女帅众先渡孟津,粘没喝从之,于是知河阳燕瑛、河南留守西道都总管王襄皆弃城走,永安军、郑州悉降于金。粘没喝既渡河,不复言三镇,直遣人来言欲尽得两河地,请画河为界。于是京师戒严,遣冯澥、李若水往使。行至中牟,守河兵相惊以为金兵至,左右谋取间道去。澥问“何如。”若水曰:“戍兵畏敌而溃,奈何效之。今止有死尔,敢言退者斩。”众乃定。既行,始知和议必不可谐,屡附奏言之,乞申饬守备。

  丁丑,以郭京为成忠郎,选六甲兵以御金。先是,孙傅因读丘浚《感事诗》有“郭京、杨适、刘无忌”之语,于市人中访得无忌,于龙卫中得京。好事者言京能施六甲法,可以生擒金二将而扫荡无余,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人。朝廷深信不疑,命以官,赐金帛数万,自募兵,无问伎艺能否,但择年命合六甲者,所得皆市井游惰,旬日而足。敌攻益急,京谈笑自如,云择日出兵三百,可致太平,直袭击至阴山乃止。傅与何栗尤尊信之。或谓傅曰:“自古未闻以此成功者。正或听之,姑少付以兵,俟有尺寸功,乃稍进任。今委之太过,惧必为国家羞。”傅怒曰:“京殆为时而生,敌中琐微,无不知者。幸君与傅言,若告他人,将坐沮师之罪。”揖使出。又有刘孝竭等募众,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阙大将,大率效京所为,识者危之。京尝曰:“非至危急,吾师不出。”

  斡离不亦遣使来议割两河地,帝许之。命耿南仲往报,南仲以老辞。改命聂昌,昌以亲辞。陈过庭曰:“主忧臣辱,愿效死。”帝为挥涕太息,而怒南仲及昌,乃即命南仲如河北斡离不军,昌如河东粘没喝军。昌言:“两河之人忠勇,万一为所执,死不瞑目矣。”行至绛,绛人果坚壁拒之。昌持诏抵城下,缒而登。钤辖赵子清麾众杀昌,抉其目而脔之。初,南仲为东宫官十年,自谓首当柄用,而吴敏、李纲越次进,位在己上,心不能平,故每事异议,力沮战守,与吴幵坚请割地,以成和好。故朝廷战守之备皆罢,致金师日逼。至是,与金使王汭偕行,至卫州,卫乡兵欲杀汭,汭脱去,南仲遂走相州。

  甲申,金人入怀州,知州事霍安国被围,捍御不遗余力,鼎澧兵亦至,相与共守,拜徽猷阁待制。城竟陷,粘没喝引安国以下问不降者为谁,安国曰:“守臣安国也。”问余人,通判林渊,钤辖张彭年,都监赵士𬣞、张谌、于潜,鼎澧将沈敦、张行中及队将五人同辞对曰:“渊等与知州一体,皆不肯降。”粘没喝令引于东北乡望拜降,皆不屈,乃解衣面䌸,杀十三人而释其余。安国一门无噍类。

  乙酉,金斡离不自真定趋汴,仅二十日,至城下,屯于刘家寺。粘没喝自河阳来会,屯于青城,使刘晏来,要帝出盟。时西、南两道援兵为唐恪、耿南仲遣还,于是四方无一人至者。城中唯卫士及弓箭手七万人。乃以万人分作五军,备缓急救护,命姚友仲、辛永宗分领之。以五万七千人分四壁守御。遣使以蜡书间行出关召兵,又约康王及河北守将来援,多为逻兵所获。唐恪计无所出,密言于帝曰:“唐自天宝而后,屡失而复兴者,以天子在外,可以号召四方也。今宜举景德故事,留太子居守而西幸洛,连据秦雍,领天下兵亲征,以图兴复。”帝将从之,开封尹何栗入见,引苏轼所论,谓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甚者。帝翻然而改,以足顿地曰:“今当以死守社稷。”

  己丑,南道都总管张叔夜闻召,即日自将中军,令子伯奋将前军,仲熊将后军,合三万余人,至尉氏,遇金游兵,转战而前,至都下。帝御南薰门见之,军容甚整。入对,言:“贼锋甚锐,愿如唐明皇之避禄山,暂诣襄阳,以图幸雍。”帝颔之,加延康殿学士。时东道都总管胡直孺亦将兵入卫,与金人遇于拱州,兵败被执。金人示于城下,都人大惧。

  闰月癸巳,粘没喝军至城下。甲午,雨雪交作,帝被甲登城,以御膳赐士卒,易火饭以进,人皆感涕。金人攻通津门,数百人缒城御之,焚其炮架五、鹅车二。驿召李纲为资政殿大学士。

  乙未,金人入青城,攻朝阳门。丙申,帝幸宣化门,乘马行泥淖中,民皆感泣。戊戌,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濋与金人战于城下,统制高师旦死之。癸卯,金人攻南壁,张叔夜与之大战,斩其金环贵将二人,遥见金兵奔还,自相蹈籍,溺隍死者以千数。甲辰,大雨雪,金人陷亳州。乙巳,大寒。士卒噤战,不能执兵,有僵仆者。帝徒跣祈晴。召诸道勤王兵,兵无至者。城中惟卫士三万可用,然亦十失五六,因时令挑战,以示敢敌。

  金人遣萧庆复来言,不须上出城,只须仆射何桌议事。又请上皇、皇太子、越王、郓王为质。上曰:“朕为人子,岂可以父为质。”诏越王往。将行,而粘没喝以兵来迓,越王乃止。于是金人宣言失信,再遣使来趣亲王出盟。己酉,诏遣冯澥、曹辅与宗室仲温、士𧦞如金军以请和。既至,粘没喝即遣之归,不与交一语,已而攻城愈急。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请拜康王为大元帅,俾率天下兵入援,帝从之。

  壬子,金人攻通津、宣化门,范琼以千人出战。渡河,冰裂,自是士气益挫。

  何桌数趣郭京出师,京徙期再三。丙辰,郭京尽令守御人下城,毋得窃窥,因大启宣化门,出攻金师。京与张叔夜坐城楼上,金兵分四翼鼓噪而前,京兵败,退走,堕死于护龙河,填尸皆满,城门急闭。京白叔夜曰:“须自下作法。”因下城,引余兵南遁。金兵遂登城,兵皆披靡,四壁兵皆溃。金人焚南薰诸门,统制姚仲友死于乱兵。宦者黄经国赴火死。统制官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力战,与其家人皆被杀。秦元领保甲斩关遁。四壁守御使刘延庆夺门出奔,为追骑所杀,京城遂陷。张叔夜被创,犹父子力战。

  帝闻城陷,恸哭曰:“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卫士入都亭驿,执金使刘晏杀之。军民数万斧左掖门,求见天子,帝御楼谕遣之。卫士长蒋宣率其众数百,欲邀乘舆犯围而出,左右奔窜,独孙傅、梅执礼、吕好问侍。宣抗声曰:“国事至此,皆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所致。”孙傅诃之,宣以语侵傅。好问譬晓之曰:“若属忘家族,欲冒重围,卫上以出,诚为忠义。然乘舆将驾,必甲乘无缺而后动,讵可轻耶?”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麾其徒退。

  史臣曰:初,斡离不之北还也,以粘没喝在太原,其势未合,恐勤王之师有以乘之。既退之后,为宋计者宜为远谋,而乃忽李纲、种师道之言,上下相庆,以为无虞,曾不数月,再致金师,太原、真定,咽喉已塞,而犹议三镇弃守之利害。故金人尝语宋使曰:“待汝家议论定时,我已渡河矣。”盖当是时,庙堂之相,方镇之将,皆出于童、蔡、王、梁之门,无可以系天下之望,惟以割地请和为言,未闻有能出一计与之抗者,是以金人之来如破竹然。及围城逾月,外援不至,竟以妖术取败。吁,可怪哉。

  吕中曰:自女真叛盟以来,朝廷乍和乍战,人才乍贤乍否,何其汹汹多变之甚也。寇至之初,始谋避狄,以李纲所言,而更为城守之计。既以坚守,又以李邦彦一言,为卑辞之请。师道既至,又以师道一言,为不和之谋。师道方请坚守不战以困虏,未几,以姚平仲一言,为急击之举。姚平仲既贬,又以李纲、种师道为误国。诸生伏阙,又以李纲、种师道为可用而复之。及其后也,又以台谏之言而逐之。李纲方议备边,师道亦请防秋,朝廷之议略定。曾未再阅月,而吴敏、耿南仲、谢克家、孙觌又以三边为可割,和议复行矣。吴敏本主和议,未几,复留虏使,阴结辽人,又以为女真借口之资矣。二奠已分道入寇,朝廷尚集议者,问以三镇存弃之便不便。金人之至,则下清野之令。未几,传言寇犹未至,则又令清野更不施行。战者不决于战,和者不一于和,至于城已破,祸已至,而议犹不一,心犹不决,终始一岁之中,多变若此。大抵上下之心,稍急则恐惧而无谋,稍缓则迟迟而又变其谋,靖康之祸,盖坐此也。庆历、元祐专任君子而去小人,绍圣、崇宁以来专任小人而仇君子,靖康之际君子、小人杂用焉。呜呼,可不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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