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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齐贤传


  张齐贤,曹州冤句人。生三岁,值晋乱,徙家洛阳。孤贫力学,有远志,慕唐李大亮之为人,故字师亮。太祖幸西都,齐贤以布衣献策马前,召至行宫,齐贤以手画地,条陈十事:曰下并、汾,曰富民,曰封建,曰敦孝,曰举贤,曰太学,曰籍田,曰选良吏,曰慎刑,曰惩奸。内四说称旨,齐贤坚执以为皆善,上怒,令武士拽出之。及还,语太宗曰:“我幸西都,唯得一张齐贤尔。我不欲爵之以官,异进可使帗汝为相也。”

  太宗擢进士,欲置齐贤高第,有司偶失抡选,上不悦,一榜尽与京官,于是齐贤以大理评事通判衡州。时州鞫劫盗,论皆死,齐贤至,活其失入者五人。自荆渚至桂州,水递铺夫数千户,困于邮役,衣食多不给,论奏减其半。四年,代还,会亲征晋阳,齐贤上谒,迁秘书丞。忻州新下,命知州事。明年召还,改著作佐郎,直史馆,改左拾遗。冬,车驾北征,议者皆言宜速取幽蓟,齐贤上疏曰:

  方今海内一家,朝野无事。关圣虑者,岂不以河东新平,屯兵尚众,幽燕未下,辇运为劳?臣愚以为此不足虑也。自河东初下,臣知忻州,捕得契丹纳米典吏,皆云自山后转般以授河东。以臣料,契丹能自备军食,则于太原非不尽力,然终为我有者,力不足也。河东初平,人心未固,岚、宪、忻、代未有军砦,入寇则田牧顿失,扰边则守备可虞。及国家守要害,增壁垒,左控右扼,疆事甚严,恩信已行,民心已定,乃于雁门阳武谷来争小利,此其智力可料而知也。圣人举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若不战而胜,若重之慎之,则契丹不足吞,燕蓟不足取。

  自古疆埸之难,非尽由敌国,亦多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砦抚御得人,但使峻垒深沟,畜力养锐,以逸自处,宁我致人,此李牧所以用赵也。所谓择卒不如择将,任力不如任人。如是则边鄙宁,边鄙宁则辇运减,辇运减则河北之民获休息矣。民获休息,则田业增而蚕绩广,务农积谷,以实边用。且敌人之心固亦择利避害,安肯投诸死地而为寇哉?

  臣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势而已乎?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人民,本也,疆土,末也。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尧、舜之道无他,在乎安民而利之尔。民既安利,则远人敛衽而至矣。陛下爱民人、利天下之心,真尧、舜也。臣虑群臣多以纤微之利,克下之术,侵苦穷民,以为功能。至于生民疾苦,见之如不见,闻之如不闻,敛怨速尤,无大于此。伏望慎择通儒,分路采访两浙、江南、荆湖、西川、岭南、河东,凡前日赋敛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赋税课利通济,可经久而行,为圣朝定法;除去旧弊,天下诸州有不便于民者,委长吏以闻。敢循故常者,重置之法。使天下耳目皆知陛下之心,戴陛下之惠,以德怀远,以惠利民,则远人之归,可立而待也。

  六年,为江南西路转运副使,冬,改右补阙,加正使。齐贤至官,询知饶、信、虔州土产铜、铁、铅、锡之所,推求前代铸法,取饶州永平监所铸以为定式,岁铸五十万贯,凡用铜八十五万斤,铅三十六万斤,锡十六万斤,诣阙面陈其事,敷奏详确,议者不能夺。

  先是,诸州罪人多锢送阙下,路死者十常五六。齐贤道逢南剑、建昌、虔州所送,索牒视之,率非首犯,悉伸其冤抑。因力言于朝,后凡送囚至京,请委强明吏虑问,不实,则罪及原问官属。自是江南送罪人者为减太半。

  先是,江南诸州小民,居官地者有地房钱,吉州缘江地虽沦没,犹纳勾栏地钱,编木而浮居者名水场钱,皆前代弊政,齐贤悉论免之。

  初,李氏据有江南,民户税钱三千已上者户出丁一人,黥面,自备器甲输官库,出即给之,日支粮二升,名为义军。既内附,皆放归农。至是,言者以为此辈久在行伍,不乐耕农,乞遣使选充军伍,并其家属送阙下。齐贤上言:“江南义军,例皆良民,横遭黥配,无所逃避。克复之后,便放归农,久被皇风,并皆乐业。若逐户搜索,不无惊扰。法贵有常,政尚清净,前敕既放营农,不若且仍旧贯。”齐贤居使职,勤究民弊,务行宽大,江左人思之不忘。召还,拜枢密直学士,擢右谏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

  雍熙初,迁左谏议大夫。三年,大举北伐,代州杨业战没。上访近臣以策,齐贤请行,即授给事中、知代州,与部署潘美同领缘边兵马。是时辽兵自湖谷入寇,薄城下,神卫都校马正以所部列南门外,众寡不敌,副部署卢汉赟畏懦,保壁自固。齐贤选厢军二千,出正之右,誓众慷慨,一以当百,辽兵遂却。

  先是,约潘美以并师来会战,无何,间使为辽人所得。齐贤以师期既漏,且虞美众为辽所乘。既而美使至,云师出并州,至北井,得密诏,东师败绩于君子馆,并之全军不许出战,已还州矣。于时辽兵塞川,齐贤曰:“贼知美之来,而不知美之退。”乃闭其使密室,中夜发兵二百,人持一帜,负一束刍,距州城西南三十里,列帜然刍。辽兵遥见火光中有旗帜,意谓并师至矣,骇而北走。齐贤先伏步兵二千于土磴砦,掩击大败之,擒其北大王之子一人,帐前舍利一人,斩数百级,获马二千、器甲甚众。捷奏,且归功汉赟。

  端拱元年冬,拜工部侍郎。辽人又自大石路南侵,齐贤预简厢兵千人为二部,分屯繁畤、崞县。下令曰:“代西有寇,则崞县之师应之;代东有寇,则繁畤之师应之。比接战,则郡兵集矣。”至是,果为繁畤兵所败。

  二年,置屯田,领河东制置言方田都部署,入拜刑部侍郎、枢密副使。淳化二年夏,参知政事,数月,拜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齐贤母孙氏年八十余,封晋国太夫人,每人谒禁中,上叹其福寿、有令子,多手诏存问,加赐与,搢绅荣之。

  初,王延德与朱贻业同掌京庾,欲求补外,贻业与参政李沆有姻娅,托之以请于沆,沆为请于齐贤,齐贤以闻。太宗以延德尝事晋邸。怒其不自陈而干祈执政,召见诘责。延德、贻业皆讳不以实对,齐贤不欲累沆,独任其责。四年六月,罢为尚书左丞。十月,命知定州,以母老不愿往,未几,丁内艰,水浆不入口者七日,自是日啖粥一器,终丧不食酒肉蔬果。寻复转礼部尚书、知河南府。时狱有大辟将决,齐贤至,立辨而释之。三日,徙知永兴军。时阁门祗候赵赞以言事得幸,提点关中刍粮,所为多豪横。齐贤论列其罪,卒抵于法。俄徙襄州,移荆南,又徙安州。逾年,加刑部尚书。

  真宗即位,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尝从容为上言皇王之道,而推本其所以然,且言:“臣受陛下非常恩,故以非常为报。”上曰:“朕以为皇王之道非有迹,但庶事适治道则近之矣。”时戚里有分财不均者更相讼,又入宫自诉。齐贤曰:“是非台府所能决,臣请自治。”上俞之。齐贤坐相府,召讼者问曰:“汝非以彼所分财多、汝所分少乎?”曰:“然。”命具款。乃召两吏,令甲家入乙舍,乙家入甲舍,货财无得动,分书则交易之。明日奏闻,上大悦曰:“朕固知非君莫能定者。”郊祀,加门下侍郎。与李沆同事,不相得。坐冬至朝会被酒失仪,免相。

  四年,李继迁陷清远军,命为泾、原等州军安抚经略使,以右司谏梁颢为之副。齐贤上言谓:“清远军陷没以来,青冈砦烧弃之后,灵武一郡,援隔势孤,此继迁之所觊觎而必至者也。以事势言之,加讨则不足,防遏则有余。其计无他,蕃部大族首领素与继迁有隙者,若能啖以官爵,诱以货利,结之以恩信,而激之以利害,则山西之蕃部族帐,靡不倾心朝廷矣。臣所领十二州军,见二万余人,若缘边料柬本城等军,更得五万余人,招致蕃部,其数又逾十数万。但彼出则我归,东备则西击,使之奔走不暇,何能为我患哉?今灵武军民不翅六七万,陷于危亡之地,若继迁来春于我兵未举之前,发兵救援灵武,尽驱其众,并力攻围,则灵州孤城必难固守。万一失陷,贼势益增,纵多聚甲兵,广积财货,亦难保必胜矣。臣所以乞封潘罗支为六谷王而厚以金帛者,恐继迁旦暮用兵断彼卖马之路也。苟朝廷信使得达潘罗支,则泥埋等族、西南远蕃,不难招集。西南既廪命,而缘边之势张,则鄜、延、环、庆之浅蕃,原、渭、震戎之熟户,自然归化。然后使之与对替甲兵及驻泊军马互为声援,则万山闻之,必不敢于灵州、河西顿兵矣。万山既退,则贺兰蕃部亦稍稍叛继迁矣。若曰名器不可以假人,爵赏不可以滥及,此乃圣人为治之常道,非随时变易之义也。”

  齐贤又请调江淮、荆湘丁壮八万以益防御,朝议以为动摇,兼泽国人民,远戍西鄙亦非便,计遂寝。

  齐贤又言:“灵州斗绝一隅,当城镇完全、碛路未梗之时,中外已言合弃,自继迁为患已来,危困弥甚。南去镇戎约五百余里,东去环州仅六七日程,如此畏途,不须攻夺,则城中之民何由而出,城中之兵何由而归?欲全军民,理须应接。为今之计,若能增益精兵,以合西边屯驻、对替之兵,从以原、渭、镇戎之师,率山西熟户从东界而入,严约师期,两路交进。设若继迁分兵以应敌,我则乘势而易攻。且奔命途道,首尾难卫,千里趋利,不败则禽。臣谓兵锋未交,而灵州之围自解。然后取灵州军民,而置砦于萧关、武延川险要处以侨寓之,如此则蕃汉士人之心有所依赖。裁候平宁,却归旧贯,然后纵蕃汉之兵,乘时以为进退,则成功不难矣。”时不能用。未几,灵武果陷。

  闰十二月,拜右仆射、判汾州,不行,改判永兴军兼马步军部署。时薛居正子惟吉妻柴氏无子早寡,尽畜其货产及书籍论告,欲改适齐贤。惟吉子安上诉其事,上不欲置于理,命司门员外郎张正伦就讯,柴氏所对与安上状异。下其事于御史,乃齐贤子太子中舍宗诲教柴氏为词。齐贤坐责太常卿、分司西京,宗诲贬海州别驾。

  景德初,起为兵部尚书、知青州。上幸澶渊,命兼青、淄、濰州安抚使。二年,改吏部尚书。上疏言曰:“臣在先朝,常忧灵、夏两镇终为继迁并吞,言事者以臣所虑为太过,略举既往之事以明本末。当时臣下皆以继迁只是怀恋父祖旧地,别无他心,先帝与以银州廉察,庶满其意。尔后攻劫不已,直至降麟、府州界八部族蕃酋,又胁制贺兰山下帐族,言事者犹谓封奖未厚。洎陛下赐以银、夏土壤,宠以节旄,自此奸威愈滋,逆志尤暴。屡断灵州粮路,复挠缘边城池,数年之间,灵州终为吞噬。当灵池、清远军垂欲陷没,臣方受经略之命。臣思继迁须是得一两处强大蕃族与之为敌,此乃以蛮夷攻蛮夷,古今之上策也。遂请以六谷名目封潘罗支,俾其展效。其时近臣所见,全与臣谋不同,多为沮挠。及继迁为潘罗支射杀,边患谓可少息。今其子德明依前攻劫,析逋游龙钵等尽在部下,其志又似不小。臣虑德明乘大驾东幸之际,去攻六谷,则瓜、沙、甘、肃、于阗诸处渐为控制矣。向使潘罗支尚在,则德明未足为虞;今潘罗支已亡,厮铎督恐非其敌。望委大臣经制其事。”

  从东封还,复拜右仆射。时建玉清昭应宫,齐贤言绘画符瑞,有损谦德,又违奉天之意,屡请罢其役。

  三年,出判河阳,从祀汾阴还,进左仆射。五年,代还,请老,以司空致仕。入辞便坐,方拜而仆,上遽止之,许二子扶掖升殿,命益坐茵为三。

  归洛,得裴度午桥庄,有池榭松竹之盛,日与亲旧觞咏其间,意甚旷适。七年夏,薨,年七十二。赠司徒,谥文定。

  齐贤姿仪丰硕,议论慷慨,有大略,以致君自负。留心刑狱,多所全活。喜提奖寒隽。少时家贫,父死无以为葬,河南县吏为办其事,齐贤深德之,事以兄礼,虽贵不替也。仲兄昭度尝授齐贤经,及卒,表赠光禄寺丞。又尝依太子少师李肃家,肃死,为营葬事,岁时祭之。赵普尝荐齐贤于太宗,未用,普即具前列事,以谓:“陛下若进齐贤,则齐贤他日感恩,更过于此。”上大悦,遂大用。种放之起,齐贤所荐也。齐贤四践两府,九居八座,以三公就第,康宁福寿,时罕其比。居相日,数起大狱,又与寇准相倾,人或以此少之。

  齐贤诸子皆能有立:宗信,内殿崇班;宗理,大理寺丞;宗谅,殿中丞;宗简,阁门祗候;宗讷,太子中舍;宗礼最贤,虽累资登朝,而畏羁束,故多居田里。

  宗诲字习之,齐贤第二子也。少喜学兵法,阴阳、象纬之书无不通究。以父任为秘书省正字,迁至太子中舍,贬海州别驾。尝通判河阳,徙知富顺监。会夷人斗郎春叛,群獠皆骚动,宗诲将郡兵攻破之。擢开封府判官、三司度支勾院。宗诲在开封日,御史王沿劾其嗜酒废事,及为河北转运使,乃发沿居丧假官舟贾贩,朝论恶之。

  会以调发扰民,徙知徐州。累迁太常少卿,后为永兴军兵马钤辖,又徙鄜延路兼知鄜州。元昊寇延安,刘平、石元孙败没,钤辖黄德和遁还,延州不纳,又走鄜州。宗诲曰:“军奔将无所归,激之则为乱矣。”乃纳之,拘德和以闻。是时鄜城不完,且无备,传言寇兵至,人心不安。宗诲乃严斥候,籍入而禁出,使老幼并力守御之,敌亦自引去。领兴州防御使,复徙永兴钤辖兼知邠州,以秘书监致仕。

  尝事干谒,其子曰:“昔贺秘监以道士服东归会稽,明皇赐以鉴湖,以为休老之地。今洛下虽无鉴湖,而嵩、少、伊、瀍天下佳处,虽非朝廷所赐,皆闲逸之人所有尔。大人盍衣羽服以优游,何必更事请谒乎?”宗诲曰:“吾作白头老监秘书而眠,何以贺老流沙之服为哉?”时以为名言。

  初,齐贤守代州,宗诲尝预计画,其保任亲族不问疏近,以年为先后。然性贪,虽谢事,犹事货殖,以至于卒。

  子二人。子皋字叔谟,少有才名而不自负,人乐与之游。最善尹洙,洙曰:“吾交天下士多矣,不以通否易意者,子皋也。”举进士,试秘书郎、知新郑县。以齐贤相,迁校书郎,馆阁献颂,擢著作佐郎,进直史馆,累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

  子宪字彦章,以荫将作监主簿,以献文赐同进士出身,累迁尚书刑部郎中、知光化军。戍卒逐其帅韩纲,余党作乱,子宪招降之。征税重,人多逋负,子宪奏除之。历太常少卿、三司盐铁判官、直史馆、知洪州。迁右谏议大夫、知桂州,不赴,御史劾之,降秘书监。复为光禄卿,加直秘阁、知庐州,迁秘书监,累职徙扬州,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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