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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二十


  范文正公仲淹神道碑    歐陽修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資政殿學士尚書禮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于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葬於河南尹樊里之萬安山下公諱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際世家蘇州事吳越太宗皇帝時吳越獻其地公之皇考從錢俶朝京師後為武寧軍掌書記以卒公生二嵗而孤母夫人貧無依再適長山朱氏既長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學舍掃一室晝夜講誦其起居飲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經之㫖為文章論說必本於仁義祥符八年舉進士禮部選第一遂中乙科為廣徳軍司理參軍始歸迎其母以養及公既貴天子贈公㑹祖蘇州糧料判官諱某為太保祖秘書監諱某為太傅考諱某為太師妣謝氏為吳國夫人公少有大節於富貴貧賤毁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於天下常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擇利害為趨捨其所有為必盡其方曰為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否有不在我者雖聖賢不能必吾豈茍哉天聖中晏丞相薦公文學以大理寺丞為祕閣校理以言事忤章獻太后㫖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記其忠召拜右司諫當太后臨朝聴政時以至日大㑹前殿上将率百官為夀有司已具公上䟽言天子無北面且開後世弱人主以彊母后之漸其事遂已又上書請還政天子不報及太后崩言事者希㫖多求太后時事欲深治之公獨以謂太后受託先帝保佑聖躬始終十年未見過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徳初太后有遺命立楊太妃代為太后公諫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代立者由是罷其冊命是歲大旱蝗奉使安撫東南使還㑹郭皇后廢率諫官御史伏閤争不能得貶知睦州又徙蘇州歲餘即拜禮部貟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益論時政闕失而大臣權倖多忌惡之居數月以公知開封府開封素號難治公治有聲事日益簡暇則益取古今治亂安危為上開說又為百官圗以獻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職脩堯舜之治不過此也因指其遷進遲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為公可以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論上前公求對辯語切坐落職知饒州明年吕公亦罷公徙潤州又徙越州而趙元昊反河西上復召相吕公乃以公為陜西經略安撫副使遷龍圗閣直學士是時新失大將延州危公請自守鄜延捍賊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遺書以求和公以謂無事請和難信且書有僭號不可以聞乃自為書告以逆順成敗之說甚辯坐擅復書奪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慶州既而四路置帥以公為環慶路經略安撫招討使兵馬都部署累遷諫議大夫樞密直學士公為将務持重不急近功小利於延州築清澗城墾營田復承平永平廢寨熟羌歸業者數萬戸於慶州城大順以據要害又城細腰胡盧於是明珠滅臧等大族皆去賊為中國用自邊制久隳至兵與将常不相識公始分延州兵為六将訓練齊整諸路皆用以為法公之所在賊不敢犯人或疑公見敵應變為如何至其城大順也一旦引兵出諸将不知所嚮軍至柔逺始號令告其地處所往築城至於版築之用大小畢具而軍中初不知賊以騎三萬来争公戒諸将戰而賊走追勿過河已而賊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賊失計乃引去於是諸将皆服公為不可及公待将吏必使畏法而愛已所得賜賚皆以上意分賜諸将使自為謝諸蕃質子縱其出入無一人逃者蕃酋来見召之卧内屏人徹衛與語不疑公居三嵗士勇邊實恩信大洽乃决䇿謀取横山復靈武而元昊數遣使稱臣請和上亦召公歸矣初西人籍為鄉兵者十數萬既而黥以為軍惟公所部但刺其手公去兵罷獨得復為民其於兩路既得熟羌為用使以守邊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紓西人饋輓之勞其所設施去而人徳之與守其法不敢變者至今尤多自公坐吕公貶羣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為黨或坐竄逐及吕公復相公亦再起被用於是二公歡然相約戮力平賊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黨之論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賢公可大用故卒置羣議而用之慶厯三年春召為樞密副使五讓不許乃就道既至數月以為參知政事每進見必以太平責之公歎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後而革弊於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賜手詔趣使條天下事又開天章閣召見賜坐授以紙筆使䟽於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條列時所宜先者十數事上之其詔天下興學取士先徳行不専文辭革磨勘例遷以别能否減任子之數而除濫官用農桑考課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僥倖之人皆不便因相與騰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為之佐佑㑹邊奏有警公即請行乃以公為河東陜西宣撫使至則上書願復守邊即拜資政殿學士知邠州兼陜西四路安撫使其知政事𦆵一嵗而罷有司悉奏罷公前所施行而復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賴上察其忠不聴是時夏人已稱臣公因以疾請鄧州守鄧三歲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頴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賜藥存問既薨輟朝一日以其遺表無所請使就問其家所欲贈以兵部尚書所以哀卹之甚厚公為人外和内剛樂善汎愛䘮其母時尚貧終身非賔客食不重肉臨財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視其私妻子僅給衣食其為政所至民多立祠畫像其行已臨事自山林處士里閭田野之人外至四裔莫不知其名字而樂道其事者甚衆及其世次官爵誌于墓譜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論著著其繫天下國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歟銘曰

  范於吳越 世實陪臣 俶納山川 及其士民范始来此 中間幾息 公奮自躬 與時偕逢事有罪功 言有違從 豈公必能 天子用公其艱其勞 一其初終 夏童跳邊 乘吏怠安帝命公往 問彼驕頑 有不聴順 鋤其穴根公居三年 怯勇隳完 兒憐獸擾 率俾来臣夏人在廷 其事方議 帝趣公来 以就予治公拜稽首 兹惟難哉 初匪其難 在其終之羣言營營 卒壞于成 匪惡其成 惟公是傾不傾不危 天子之明 存有顯榮 歿有贈諡藏其子孫 寵及後世 惟百有位 可勸無怠

  趙康靖公槩神道碑     蘇軾

  宋有天下百二十有五年六聖相師専用一道曰仁不雜他術刑以不殺為能兵以不用為功財以不聚為富人以不作聰明為賢雖有絶人之材而徳不至終不大用六聖一心守之不移故自建隆以来至于今卿相大臣號多長者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含垢匿瑕犯而不校以為常徳是以四方又安兵革不試民之戴宋有死無二自漢以来未有如今日之盛者此六聖之徳而衆長者之助也易曰師正丈人吉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書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故太子少師趙公服事三帝四十餘年其徳合於易之所謂丈人詩之所謂老成書之所謂一介臣者公諱槩字叔平其先河朔人也徙於宋之虞城七世矣曾祖著後唐國子毛詩博士贈太師中書令妣劉氏楚國太夫人祖惠宋州楚丘令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韓國公妣李氏燕國太夫人父幹尚書駕部貟外郎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魯國公妣張氏魯國太夫人髙氏唐國太夫人公七歲而孤篤學自力年十七舉進士當時聞人劉筠戚綸黄宗旦皆稱其文辭必顯於時而其器識宏逺則皆自以為不及當赴禮部試楚守胡令儀醵黄金以贈之公不受天聖五年擢進士第三人授将作監丞通判海州歸見父老故人幅巾徒歩人人至其家召試學士院除著作郎集賢校理出知漣水軍公為進士時鄧餘慶守漣水館公於官舍以教其子餘慶所為多不法公謝去數月餘慶以贓敗及公為守将至或榜其所館曰豹隱堂賦者三十餘人嵗飢公勸誘富民得米萬石所活不可勝數漣水有魚池利入公帑嵗殺魚十餘萬公始罷之作放生碑池上移守通州入為開封府推官奏事殿中賜五品服且欲以為直集賢院宰相以例不可出知洪州屬吏有鄭陶饒奭者挾持郡事肆為不法前守莫能制州有歸化兵皆故盗賊配流已而選充者奭與郡人胡順之共造飛語以動公曰歸化兵得廪米陳惡有怨言不更給善米且有變公笑不答㑹歸化卒有自容州戍所逃還犯夜者公即斬以徇收陶下獄得其姦贓且奏徙奭歙州一郡股栗城西南隅當大江之衝水歲為民患公建為石堤髙丈五尺長二百丈用石九千段取之有方民不以為勞明年夏堤成而水大至度與城平恃堤以全至於今賴之遷刑部貟外郎同知宗正寺出知青州改直集賢院賦稅未入中限敕縣不得輒催科是嵗夏稅先一月辦坐失舉張誥奪官罷歸起監密州酒徙楚州糧料院以郊赦還官職知滁州山東大賊李小二過境上告人曰我東人也公甞為青州東人愛之如父母我不忍犯遂㓂廬壽犬牙不入境召脩起居注朝廷欲同修玉牒久之除歐陽修起居注朝廷欲驟用修而難於躐公公聞之乃請郡自便以為天章閤待制賜三品服糺察在京刑獄遷兵部貟外郎遂知制誥勾當三班院㑹郊禮當進階封且任一子京官乞以母封郡太君宰相謂公學士擬封不久矣公曰母年八十二朝夕不可期願及今以為榮許之後遂以為例改知審官院判祕閣與髙若訥同判流内銓若訥言往甞知貢舉聞母病不得出幾不能生公矍然即請郡以便親宰相謂公曰旦夕為學士可少待也公不聴遂除蘇州明年丁母憂服除召入翰林為學士知貢舉館伴契丹泛使遂報聘焉㑹獵於興雲山之西請公賦詩詩成契丹主親酌玉盃以勸公且以素扇授其近臣劉六符冩公詩置之懷袖使還加侍讀學士歴右司郎中中書舍人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姦人冷清詐稱皇子遷之江南公曰清言不妄不可遷若詐亦不可不誅詔公與包拯雜治之得其實乃誅清李參為河北轉運使職事辦治進秩二等且官其一子郭申錫為諌官争之曰參職事所當辦無功不可賞上怒欲罪申錫公言陛下始面諭申錫毋面從吾過今黜之何以示天下乃止以龍圗閣學士禮部侍郎知鄆州徙南京留守拜御史中丞中官鄧保吉引剰貟燒銀禁中公力言其不可遂出之又言張茂實不宜典兵衛未行㑹公拜樞密副使復言之乃出茂實知曹州拜參知政事方是時皇嗣未立天下以為憂仁宗命英宗領宗正公言宗正未足為重遂與執政建言宜立為皇太子從之英宗即位遷戸部侍郎又遷吏部熈寧初遷左丞公年七十矣求去位不許章數上乃以為觀文殿學士吏部尚書知徐州遂請老不已以太子少師致仕居睢陽十五年猶以讀書著文憂國愛君為事集古今諫争事為諫林一百一十卷奏之上甚喜賜詔曰士大夫請老而去者皆以聲問不至朝廷為髙得卿所奏書知有志愛君之士雖退休山林未甞一日忘也當置左右以時省閱上祠南郊明堂率甞召公陪祀毎辭以老疾間甞一至都下亦以足疾辭不入見詔中貴人撫問二府就所館宴勞之累階至特進勲上柱國封天水郡開國公賜號推忠保徳翊戴功臣元豐初省功臣號三年官制改解特進六年正月十五日薨於永安坊里第享年八十八輟視朝一日贈太師諡康靖前作遺範以戒子孫纎悉必具以某年月日葬於宋城縣天廵鄉地與日皆公所自卜也娶李氏封汝隂郡夫人先公二十五年卒于鄆州子榮緒殿中丞敦緒将作監主簿皆早亡元緒宣徳郎公緒校書郎女二人長適光禄寺丞王力臣㓜適朝奉大夫程嗣恭孫男四人嗣徽通直郎嗣真宣義郎嗣賢試校書郎嗣光未命曽孫男六人韡太廟齋郎餘未名公為人樂易深中恢然偉人也平生與人實無所怨怒非特不形於色而已専務掩惡揚善以徳報怨出於至誠非勉强者天下稱之庶幾漢劉寛唐婁師徳之徒云始歐陽脩躐公為知制誥人意公不能平及脩坐累對詔獄人莫敢為言公獨抗章言脩無罪為仇人所中傷陛下不可以天下法為人報仇上感悟修以故得全公既老修亦退在汝南公自睢陽往從之游樂飲旬日蘇舜欽為進奏院以羣飲得罪公言與㑹者皆一時名人若舉而棄之失士大夫望非朝廷福張誥以臟敗竄海上公坐貶累年而憐誥終不衰間使人至海上勞問餽給之代馮浩為鄆州吏舉按浩侵用公使錢三十萬當以浩職田租償官公曰浩吾同年也且知其貧不可以已俸償之公所為大略如此至於敦尚契舊葬死養孤葢不可勝數余於公為里人少相善也退而老於鄉日從公游蓋知之詳矣元緒以墓碑為請義不可以辭銘曰

  維古任人 仁義是圗 仁近於弱 義近於迂課其功利 嵗計有餘 在漢孝文 發政之初欲以利口 登進嗇夫 有臣釋之 實矢厥謨世謂長者 絳侯相如 皆訥於言 有口若無豈效此子 喋喋巧䛕 帝用感悟 老成是親清浄無為 鍳于暴秦 歴祀四百 世載其仁赫赫我宋 以聖繼神 於穆仁宗 如嵗之春招延樸忠 屏逺佞人 豈獨左右 刑于庶民維時趙公 含徳不發 如圭如璧 如金如錫置之不愠 用之不懌 帝識其心 長者之傑遂授以政 歴佐三葉 濟于艱難 不㚄不跋公在朝廷 靖恭寡言 不忮不求 孰知其賢望其容貌 有恥而悛 薄夫以敦 鄙夫以寛今其亡矣 吾誰與存 作此銘詩 以詔後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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