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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椿墓志铭


  ▼杨文安公椿墓志铭〔陈良祐〕

  淳熙四年冬十有二月,故资政殿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杨文安公既葬彭山之十稔,其子光旦以潼川路转运副使马骐《状》为书,使人自蜀走婺,请铭于良祐曰:杨氏本出唐叔,自汉临晋,世笃儒学,绂冕相继,居于华阴,其别占籍蜀之郫县。七世祖始家于眉。曾祖讳鸿震,赠太子太保;妣侯氏,武陵郡夫人;宋氏,同安郡夫人。祖讳亮,凤州团练推官,赠太子太傅;妣程氏,太宁郡夫人。考讳灏,赠少傅;妣宋氏,婺国夫人。

  公讳椿,字元老。幼凝重如成人,七岁能属文。甫冠,与少傅俱贡京师。为文根于理致,不习王氏之学。

  宣和六年,以太学上舍生较艺南宫。徽宗留意学校,作成人才,多士云集,试于有司者万七千人,而公为第一。文奏,御称善,谕知举曰:“可谓得人矣。”特命迁秩以赏之。初调严道尉,改邠州教授,辟潼川府节度推官,历随军转运司主管文字、成都府路常平司干办公事。

  绍兴八年,用宰相赵公鼎荐,召赴行在。虏势方张,公劝上行仁义,建学校,收人才,择将帅,去赃吏,恤民力,凡二十余事。除校书郎。

  逾年,赵公去位,秦公桧当国,或语公盍往归之,公不为屈。迁屯田员外郎,以母老请外,除潼川路转运判官。诸路多献羡余以取宠,公叹曰:“今疮痍未瘳,顾未能裕民力,又忍掊克以资进身耶?”于是一路无横敛之扰。

  十四年,除潼川府路提点刑狱公事。吏有擅科民财,或抑配官盐,盗用其赢赀者,按治之。秩满,除夔州路提点刑狱,主四川类试。为文以谕进士,悉除去常所用禁令,内外肃然。揭榜得名士赵逵、张震。丁婺国忧,服除,为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元州太守李景山、通判丁涛交恶,判官巩漴间之,有司追逮数百人,连及溪洞。时方盛暑,有繋死者,公曰:“吾职在平反,其可使无罪之人淹繋至死哉!”言于朝,止罢三人,释其众。秦公喜曰:“部使者不当如是邪?”会秦公薨,朝廷搜举贤俊,凡戹于秦氏者,率以次收召。上问大臣曰:“扬椿今安在?其以为秘书少监。”

  二十六年,入对,言:“祖宗创业守文皆以仁,愿陛下以祖宗之心为心。”又论湖北雕弊,田野不辟,由赋烦役重,及州县吏任情没入民财产非是。

  明年,除权兵部侍郎,兼国子祭酒,兼侍讲。初,朝廷以蜀士艰于赴省,俾就制置司类试,行之三十年矣。有为挟贵私情之说者,欲并归南省,事下国子监。公曰:“蜀士多贫,而使之经三峡,涉重湖,狼狈万里,可乎?欲去此弊,一监试得人足矣。”遂止,令监司守倅子弟力可行者赴省,余不在遣中,蜀士赖之。是时上总揽权纲,留神政事,公奏疏曰:“圣人之心与众人异。鸡鸣而起,孳孳于学问者,士之心;鸡鸣而起,孳孳于职业者,卿大夫之心。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此则圣人之心矣。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尧之用心也。垂拱而坐,视天民之阜,舜之用心也。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文王之用心也。圣贤相授,在正其心,如汉显宗之察慧,唐德宗之猜忌,汉元帝之优游不断,唐武宗之好恶不同,此其心初非不正也。汨于喜怒爱恶之私,则昔之所谓正者倐然而亡矣。”迁给事中兼直学士院。

  上念故将循王张俊之功,御笔除其三子职名。公封还曰:“爵秩,天下公器,陛下纵私之,奈清议何?”又面谕公,欲以虚名奖用勋臣子孙。公奏曰:“名器不可以假人,恐幸门一开,扳援者众。”医官王继先以技术至承宣使,幸觊节钺,使其徒校正《本草》,为书以献。公曰:“其书但取古注图经合而录之,其劳甚微而赏太重。”右仆射沈公该辞兄调招军进秩,有旨降诏不允。公奏曰:“招军之劳薄,上宰之兄有嫌。此赏一行,将有强刺良民以希进者。”从之。蜀大旱,无敢以闻。公侍经筵,乞下四川总领司检察赈济,督发常平钱米,安集流移,蜀以不饥。迁兵部侍郎。太史奏妖星见太阳,当食而伏。

  公请对曰:“治乱之数,天也,而常属乎人。尧、汤之水旱,中宗之桑谷,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皆灾也,而反致其福。叔世之君,稔于富贵,安于无事,恣于淫侈,视世故若无足备者,而寻致祸乱。愿陛下修德以答天,躬行以率下,塞其弊端,杜其幸门,以召太平之应。”时和议既久,沿边诸将坐享厚禄,而所部士伍衣食不给,恬不为意。公奏曰:“今将帅十年一迁官,驯致使相,官爵高矣,富贵极矣,肯复被坚执锐,亲履行阵,为国効死耶?诸路营屯仰给县官者无虑数十万,而困于掊克,劳役不休,嗟怨盈路,不可不为深虑。”

  上为降诏禁止之。又论朝廷法令多所更张,曰:“有事则有法,有法则有弊。法一定而不易,弊百出而无穷。为其法之弊也,从其弊而救之可也;患其弊之生也,并与其法而改之则不可。祖宗法令明具,圣子神孙将千万世守之,而议者不原弊端之所起,亟进其说,取而纷更之,如是而不止,则祖宗之法令其存者无几矣。然又未必可行,从而复之,则不如勿改。”除兵部尚书兼翰林学士。

  一日,锁学士院严甚,外廷无知者。及召公对,上谕以封今皇帝建王指意,公再拜贺,退草制曰:“昭令德以示子孙,朕无志于斯义;蕃王室以和兄弟,尔思配于前人。”明日诏出,中外欢传。又批答《辞免诏》曰:“朕志先定,其已久矣。既非眤亲属之私,又匪由中外之请,授受之际,谁曰不宜?”大合圣意。先是,礼部侍郎孙公道夫使北,北主诘以关陕买马非约,将求衅于我。上遣同知枢密院事王公纶谂之,果得其情。公亟条对预备数事,焚藁而上,家人无知者。上益向意用之。

  三十一年,拜中大夫、参知政事。未几,朝廷再遣枢臣叶公义问报聘,归言敌已聚兵境上。公语左仆射陈公康伯曰:“迹敌败盟,其兆已见。今不先事为备,悔将何及?”因与陈公策所以防敌之术:其一令两淮诸将各画界分,使自为守;其二,措置民社,密为寓兵之计;其三,淮东刘宝将骄卒少,不可专用;其四,沿江州郡增壁积粮,以为归宿之地。奏行之。

  冬,虏使高景山来贺天申,辄出嫚言,索淮汉地,指取将相大臣。朝论汹汹,或者妄传有幸闽蜀之议,人情惶惑。上意雅欲视师,公与陈公奏曰:“敌国败盟,天人共愤。今日之事,有进无退,如臣所料,成功可必。若圣意坚决,则将士之气自倍。愿分一司禁旅助襄汉兵力,待其先发,然后应之。”上深以为然,即命侍卫马军司成闵出戍荆、鄂。

  公又论敌必出秦陇,而蜀兵权未一,乞以吴璘为宣抚使,统一三军,以扞全蜀。上乃命璘。已而虏入两淮,王权渡江,刘锜退保京口,都人大骇。公与陈公镇以闲暇,物情少安。敌兵犯大散关,吴璘败之。捷书至,上谕执政曰:“朕与金国讲好二十年,未尝有纎毫之隙。不意敌使口陈,邀我将相大臣,又欲得汉东、淮南之地,一时臣僚谁不劝朕用兵?朕谓和好未解,则兵衅不可开,姑发信使以审其事。至淮既不纳,暨归又求遣,反复诡诈,多为衅端,意在败盟。重兵压境,托名打围,谋为深入。朕不免屯兵严备,戒敕诸将,务为持重,以观其变。而犯蜀无名,果为戎首,事之曲直,宁不判然?散关小捷,岂非信顺之助?今三道出师,置帅招讨,审彼已,量虚实,抚定我城邑,招集我人民,收复我寝庙,毋焚烧,毋虏掠,毋杀伤,以图万全之举。卿等受朕成算,副以庙谋,庶几恢复神州,以雪两朝之耻。”

  明日,御笔付公草诏,以戒诸将。公拟进曰:“金人败好,率先兴戎,朝廷应兵,诚非得已。惟诸大将皆吾爪牙,忠愤慨然,谁不思奋?所几上为社稷,下为生灵,声援相闻,如手足之捍头目,缓急必救,如子弟之卫父兄。追廉、蔺之遗风,思寇、贾之高谊,叶成掎角之势,用济同舟之安。”诸将读之,无不感励。

  北主盛兵欲度采石,会虞公允文以中书舍人参军事适至,趣舟师扼其冲。北主怒,移屯扬州,将谋瓜步,而我师蔽江不可渡。又李宝入胶西,尽焚烧其战舰,敌计穷,遂弑其君主而还。驿至入贺,上曰:“皆卿等辅佐之力也。”车驾劳师,公扈从至建康,与陈左相协心同力,酬酢军务,虽机事填委,日不暇给,处之晏然。自敌之欲入寇也,荐张和公浚老成知兵可用,至是留守金陵,眷礼如初。

  三十二年,驾还临安,公慨然曰:“吾起书生,致位两地,复何求乎?”即日抗章乞解机务,谕留不从,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言者乃摭他事论公,改端明殿学士。行至鄂渚,今上即位,除知潼川府,以清净化民,民安其政。明年,得请洞霄,解印还里,复上章纳禄,踰年不报。忽婴微恙,泊然而薨,实乾道三年正月十一日,享年七十有三。

  上闻之震悼,加资政殿学士,太常谥曰“文安”,累赠银青光禄大夫,封彭山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食实封二百户。

  娶孙氏,赠安定郡夫人。

  子男五人:光训,右承事郎;汉老,未命,皆先公卒。光甫,右承务郎;仲舒,迪功郎、成都府广都县尉,皆出继。承公后者,独光旦一人,今为承议郎、潼川府路转运司主管文字。

  三女:适右宣教郎史概、成忠郎孙仲闳、登仕郎杜必达,季女早卒。

  孙男六人:瑑、璐、瑾,皆以遗泽授承务郎,瓘、珙、玠,后公生。孙女二人:道秀,适进士史直友;道永,未行。

  以十二月三日葬于彭山县孝廉乡。

  公性端悫,仪状甚伟,平居接物,粹然尽人之情,至遇事有守,确乎其不可夺。盖其资根于孝友,故发为事业者,皆可纪述。初中魁选,贺者蒲门,公方戚然曰:“先君韲盐三十年,两与计偕,七走京辇,卒无所成。小子窃绪余以游场屋,敢当大名耶?”迨登禁从,论事上前,有所奖谕,则曰:“皆先臣之教也。”奉太夫人孝敬尤笃,求所以悦亲者,无所不用其至。虽老,侍膝下若童稚然。居丧哀毁骨立,不忍墨衰,庐墓三年,人罕见其面。

  事二兄谨甚,食不足,则斥夫人奁买田以赒之。郊荐恩先侄后子,推其先业以与诸孤。复置义庄,以给宗族之贫者。方其立朝,当权臣用事之时,退然自处,持使节者几二十年,略无留滞不满之叹。及受知太上,议论謇謇,未尝有所顾忌。参与大政,适丁多事,不动声气,坐折遐冲,而知足不辱,全节而归,进退之间,无毫发可议。蜀去朝廷远,人才多不能自达,公既贵,以人物为己任。君相知其诚实,每访蜀士,必惟其言是听,以故冤滞获伸,英才彚进,一时所举,布列台阁。如唐文若、张震、马骐,卓然有声,为天子侍从之臣,而避远权势,不肯言自我出。

  平生故人,久要不忘,赒其急难,及其子孙,意不少衰。至其自处清约,殆与布衣无异。独居三十年,不畜姬侍。晚岁奉祠,萧然一室,左右图史,幅巾藜杖,与乡人相往来,赋诗饮酒,道旧为乐,见者忘其爵齿之尊。笃于力行,不自表襮。

  有文集五十卷,藏于家。

  良祐顷岁召为学官,始从公游。及为御史,同朝六年,知公为详。此其言皆可考不诬。则喟然而叹曰:“《书》曰:‘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又曰:‘其惟克用常人’。若公者,可谓吉士有常德者非耶?使公至今存,雍容庙堂,忠实事上,不为虚言,其有益于国家岂少哉!惜乎用不极其所至而死矣。”

  铭曰:

  天佑我宋,岷峨降灵。是生文安,人中之英。
  文安之德,柔惠且直。允文允武,以定王国。
  公来自荆,王立在庭。不畏强御,有猷必陈。
  凡大典册,公载其笔。黼黻王度,讨论润色。

  羯彼狂敌,蓄谋败盟。公画奇策,敌无遁情。
  遂与国政,同寅曾公。夙夜不懈,足兵震戎。
  足兵震戎,整我师旅。公赞徂征,以立于武。
  乃遣戍役,镇彼荆鄂。乃建大将,尽护全蜀。

  狂敌孔炽,我师震惊。公授成算,上心载宁。
  飞檄驰诏,张吾三军。折棰欲渡,弗戢自焚。
  帝巡金陵,公左右之。召彼元老,自公启之。
  我瞻中原,淮滨既同。公拜稽首,天子之功。

  人亦有言,名遂身退。天道尚尔,矧敢弗畏。
  惟公懋德,亶其有常。辅导于帝,为国维纲。
  公方在朝,上皇所毗。公既还蜀,天子之思。
  彭山之阿,有坟峩峩。勒碑于隧,德音不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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