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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弼神道碑


  ▼吕惠穆公公弼神道碑〔范镇〕

  熙宁六年三月辛亥,东平吕公薨于管城之第。讣闻,天子震悼,辍视朝二日,赠太尉,录其子孙有差。太常考行,遗爱在民曰“惠”,恭明其德曰“穆”,易其名曰“惠穆。”曾祖殿中丞讳龟祥,追封鲁国公;祖大理寺丞讳蒙亨,追封韩国公;父太尉致仕、许国公讳夷简,追封楚国公。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李氏、祖妣王氏、妣马氏,追封鲁、韩、楚三国太夫人。国朝吕氏显者十五人,而公家与有七人。文穆公实相太宗、真宗,而文靖公相仁宗。公又为治平、熙宁枢密使,其从父昆弟为学士扈从出藩镇者,更进于时。于戏,其盛矣乎!“昔之赏延于世,不显亦世。”以言臣下能世其家,可以推见当时用人之美,其光烈焜耀于其后者盖如此。

  公讳公弼,字宝臣。初以荫补将作监主簿,累至大理寺丞。召试禁林,赐进士出身,历殿中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度支、兵部三员外郎,同判太府寺、尚书祠部,通判郑州,吏部南曹,提点府界诸县镇公事,再为三司塩铁判官、淮南转运使、度支判官、纠察在京刑狱,直史馆,为河北转运使,擢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都转运使。自宝元、庆历以来,河北宿重兵,其后夏人称臣,契丹既讲和,而屯戍不少损,民疲于转饷。公始通御河,转粟塞下,减戍兵,使食京东,增置壮城军,专版筑之役。义勇之惰弛不教者,以时教之。又兴铁冶,佐县官之用。方是时,河决累年,泛滥为民患,乃修郭固口,顺其性而疏道之,河遂安流。滑州以河涨,来谒急,且求假楗梢,而僚官难之。公曰:“彼急矣,尚可以邻路拒之邪?”随其所须而应接之,滑州得无患。

  前后四年,除民之逋负凡数百万,省役之不时者又不可胜计。故一路财用饶,而民乐其生,则公之才为可知也。入判吏部流内铨,加龙图阁直学士、高阳关路经略安抚使、知瀛州,迁兵部、知开封府。开封自文靖公号称善治,而公兄弟三人相继皆有声,世以为美谈。俄除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辞不拜,留充群牧使、契丹祭奠使。复以枢密直学士为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渭州。迁右谏议大夫,徙鄜延路、知延州。羌酋异时亡去者,辄不究治,至公时,胡守忠者亡去,即檄宥州取之,斩于境上。终公去,无敢亡者。

  复入为群牧使,判尚书兵部,提举醴泉观,进龙图阁学士、知成都。成都,一都会也,得便宜从事,列城观望,有唐之藩镇流风存焉。为政者务威猛,为击搏以操切之。民有轻犯则移乡,甚者或配徙内地,终身不复还。公阅其籍,移乡者即释之,配内地者奏而贷还之,而一切镇以宽简,人心大安。岁屡丰,谷贱至伤农,军食不售。公为高其估,谷价适平乃止,故农不伤而军食得售。人益喜,乃相与请图公之像为生祠,公拒止之。比去,至有作《蜀父吟》以思公者。改给事中、尚书工部侍郎、群牧使、权三司使。天下奏计及文移填委,若不可究者,公为之以闲暇。一日奏事,英宗顾谓曰:“蔡襄时诉讼不即决,事多留卿,何以处之裕如也?”公对:“襄于事勤,未尝有慢失,殆言者妄尔。”帝素知公才,由是又知公为长者。

  月余,拜枢密副使。是时帝始亲政,言事者数见斥。公奏:“谏官、御史,陛下耳目,而大臣为股肱。股肱耳目,必相为用,然后身安而元首尊。宜考其言,视其所行事而进退之,则下情通而聪明无所遗矣。”又请陈祖宗故事于前,而日省览之,命迩英进读,以代前世之史,则切于时而有所规模也。今上即位,迁刑部侍郎、检校太傅,充枢密使。武臣子弟多不教,三班入流,又无法以考视之,请试方略才武,然后任以官。异时北兵戍岭外者多物故,更用东南教阅兵京师禁旅戍河北者冗食。公上以京东武卫如陕西土兵之制,使更戌四路。又分河北义勇为五,而以其一最优者,课其养马习骑射而复除之。

  公之所陈,或初议不合,或合而未即行,及后施行,则皆著以为令者,率如此。有欲合鄜延、环庆为一路者,公言:“东自河,西至定边,中间列寨凡二千二百里而遥,缓急寇至,首尾若何而为援乎?”议者又欲下边臣,公曰:“庙堂之上不处决,而以诿边臣,不可。”乃止。

  未几,公之弟公著为御史中丞,公以为门户之宠不可多,乃上疏请罢免。上以至公之意申谕之再三,乃起视事如初。

  明年,为观文殿学士、吏部侍郎、河东路经略安抚使、知太原府。先是,夏人数寇边,朝廷患之,遣大臣宣抚陕西、河东,以相视利害。既而献计者言乘其不意,出兵必有功,遂取娄城之。又筑三寨,开荒堆,道绥、银属之麟州。既又檄太原调二万人转饷之,且戒以期。公曰:“大兵通行则可,粮道偶伏,将何以继之?永和关回远,虽违期,可无后虞。”遂出永和关,而神堂援兵道荒堆者,伏发不得进。事闻,手诏褒谕,以为有先识。其献计者又欲增堡障,公言:“三寨之役,民已不支,其势又散阔不相维制,守之固未易也,奈何增堡障以重自困邪?虏方怀愤伺隙,日夜谋有以报怨,宜少持重以制其变。”已而娄不能守,举三寨悉弃之,如公言,虏亦不敢复动。

  初,诏将吏有功者得承制除授,而冒恩为多。公言:“诸道兵会娄,初无大敌,所捕获特老弱牛羊杂畜尔,其所得地又举弃之,则将吏为无功明矣,而赏不次,请更下二府裁定。”遂杀其恩有差。转运使以调发烦扰被劾,公言:“事不素虑而起仓猝,其势不能不然,请薄其责。”于是遂得薄责。俄请知郑州。会朝廷有事于洮河,乃拜公宣徽南院使、判秦州。召对,面加慰劳。既至,董毡用旧事贻公以书,且称敕。公遣谓曰:“若藩臣,安得妄称邪?”董毡皇恐,不敢复妄称。边人用是益知畏伏。

  后数月,王韶取洮河,降附者又以万计,乃建熙州,而迁公检校太尉。公自以为无功,固辞,不听。俄以疾请内徙,除判河阳,遣内侍将高医疗治,听归管城第。改西太一宫使,使便辅养。其所以待公者无不至,而疾益侵,遂不复起。呜呼,其命矣夫!其命矣夫!享年六十七。

  其年五月庚申,葬于怀忠里先公之茔。

  公资孝友,而器宇深博,家居未尝妄喜怒,暇则读书,究观古今治乱之要,而不为章句之学,故所至有治功。其在朝,耻言人过,及遇事则必争,无所回屈。处大事虽甚遽,常从容若有余,而治边尤不憙生事,务安静镇重而已。所荐士多至百余人,往往为名臣,其间有未之识者。自真皇帝题文靖公名于屏风以遗仁皇,仁皇帝复题公名于殿柱以遗英皇,故其感慨瘁尽,谟猷风采,有以似之也。熙宁初,以旱诏求直言,公奏:“人主不可以圣自尊,当用晦以接下。方今之病,在于知人之难,务虚文而无实,不可不察,察之则天应旋至矣。”前后讽切甚多,常恳恳出于忠厚,然慎秘,人莫得知。及枢密之制下,其略有“屡陈忧国之言,多发便时之策”者,然后天下之人知公为有言也。

  娶扈氏,赞皇郡夫人;再娶王氏,清源郡夫人。皆先公以亡。

  四子:希逸,太常寺奉礼郎;希彦,尚书库部员外郎;希仁,大理评事;希明,太常寺太祝。而希逸、希仁又先公以亡。希明尚幼,独希彦好学有吏能,为公所器爱。

  女四人:长适太常博士、秘阁校理韩忠彦,次适保州军事判官向纪,次继室忠彦,次许嫁光禄寺丞赵元绪。

  孙四人:淑问,大理评事;善问、渊问,并太常寺太祝;请问,未仕。

  曾孙二人:师中,试将作监主簿;举中,未仕。

  公在开封时,镇尝从事于府中,希彦奉公之《状》来求《铭》。

  铭曰:

  姜姓自古,得胙于吕。太公封齐,遂荒东土。
  维申及甫,为周卿士。崧高之诗,既好且肆。
  宋兴百载,愈显益大。维公之门,国相者再。
  伯祖皇考,三朝倚赖。民富于内,兵偃于外。

  维文靖公,实相仁宗。缉熙弥缝,致平底隆。
  有德有功,有初有终。庙享之从,见于歌工。
  庆流源源,泽被后昆。维公之生,气直而温。
  规为设施,无所不宜。匪急而集,匪严而威。

  外台将输,阜康是图。国裕于用,家丰有储。
  方面翰屏,慎重镇静。有怀者恩,必信维令。
  庙论和壹,枢机精密。出入始卒,周旋如一。
  公讣上报,维皇震悼。大用未究,胡不耆耄。

  神崧之原兮博大且长,松栢森成兮林林苍苍。
  附于先公兮永固以藏,福流无穷兮子孙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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