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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藉神道碑


  ▼庞庄敏公藉神道碑〔王珪〕

  嘉祐八年三月丙午,太子太保致仕庞公薨于其家。是时先帝方寝疾,乘舆不及临奠,而震嗟者久之。于是其孤以公之功状上于太常,而博士李育乃谥公曰庄敏。六月壬申,葬公于雍丘县之谷林山。明年,会修仁宗实录,其孤又请于史官王珪曰:我先公位丞相,于朝盖显矣。其葬也,谏官司马光实为之铭。今墓隧之碑未立,愿得史官所书以刻之,以信其后人。余遂考次公之族氏、官封,与夫行事之始终,复为之铭。

  其序曰:

  惟庞氏之先,自周文王之子毕公高之后,别食于庞,因以为氏。近世或家东平,又徙成武,遂为成武人。公讳藉,字醇之。皇曾祖赠太师、中书令,讳武;皇祖追封秦国公,讳文进。皇考国子博士、追封魏国公,讳格,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越国太夫人何氏,祖妣楚国太夫人陈氏,妣燕国太夫人邢氏。

  公大中祥符八年举进士及第,为黄州司理参军,再调江州军事判官。知开封府薛田举公为兵曹参军,薛奎代田,又举公为法曹。改大理寺丞,知襄邑县,与修天圣敕,为刑部详覆官,历群牧判官,累迁尚书屯田员外郎,出知秀州,入为殿中侍御史。初,章献太后临朝,命有司定其出入仪物,著内东门仪制三卷。及章献上仙,而章惠太后欲踵垂帘故事,公亟奏请焚之,其后章惠卒不敢出与政事。寻为开封府判官。尚美人方有宠,遣内侍韩从礼下教旨。公上言:“陛下初颛听断,而美人僭恣挠法,不亦上累圣德邪?”于是仁宗怒,杖从礼,并濮王偏庙美人。迁祠部员外郎、广南东路转运使。初,龙图阁学士范讽放纵不拘礼法,公为御史时,巳尝奏劾之及之官,益疏讽过失会讽请辨,乃诏置狱于南京。

  已而责授讽鄂州行军司马,亦左迁公为太常博士、知临江军。数月,徙福建转运使,复其官如故。顷之,以侍御史入为三司户部判官。仁宗谓执政曰:“庞某其止是职邪?”后数日,改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判大理寺,糺察在京刑狱,知审官院,为天章阁待制、陕西体量安抚,历知汝、同二州。赵元昊反,举兵围延州,总管刘平遇战于北川口,监军黄德和望敌退走,平遂为贼所害。德和惧,使人绐言平实降贼。朝廷以兵围平之第,且收系其子弟。诏殿中侍御史文彦博驰往河中府案其狱,既又命公并讯之。公至,具得其状以闻。于是朝廷要斩德和,而刘氏子弟咸拔用之。除陕西都转运使。

  庆历元年,拜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再迁吏部郎中。明年,改延州观察使,辞不拜。进左谏议大夫,为陕西四路缘边都总管兼经略招讨等使,仍知延州。是时元昊数寇边,公下令诸将,毋得轻出兵。其欲出兵,必问其所以可胜之计,然后遣之,故其出未尝不有功。凡筑十一城,以扼其要害。又其下多美地荐草,募民耕之,岁得谷以省大费。一日,元昊遣亲信李文贵者,以其酋领野利□荣书来,愿纳款塞下。公曰:“彼固多诈,未可以信也。”因留不遣。会朝廷欲贷元昊之罪,而诏公招徕之。公以谓元昊屡胜王师,今若遽驰介以往,恐其气益骄。

  于是召文贵谓曰:“国家之抚四夷,靡有不至也。今元昊放命不恭,以毒我边民,且自视其区区之地,乃敢与中国争衡邪?若天子赫然大举师,西乡而加诛之,将安为计哉?夫虑不至于久远,而徼一时之利者,岂知也欤?其归语王熟计之。”踰月,文贵复来,然其言,未肯去僭号。天子既厌西兵,复诏公曰:“元昊若称臣,余一切勿拒之。”公曰:“假之僭号,则安肯复臣邪?”执以为不可。方是时,修复泾原,恐敌益复入寇。久之,乃复书曰:“所陈非边臣所闻。”

  明年,元昊遣伊州刺史贺从顼者以书来,自称“男邦面令国乌珠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公使谓曰:“天子臣妾四海,今不称臣,不敢以闻朝廷。”从顼乃谓公曰:“大王愿以子事父,犹臣事君也。”使得至京师,天子不许,归而更议之。公乃上言:“西边用兵以来,敌人丧其和市,国中愁困。今其辞稍屈,必有悔过自新之意,可遣使与之约也。”于是诏著作郎邵民佐与其使并往。既而元昊果称臣,西边罢兵矣。公遂入为枢密使。八年,改参知政事。

  皇祐元年,以尚书工部侍郎为枢密使。公始召还,以谓方用兵时,边饟烦苦,关中萧然,请减缘边之兵,还食内地。议者以为不可,公卒减兵二十余万。至是,又以天下之力困于养兵,况兵众而不可用,方其无事,请以法加汰之。议者又以为不可,公卒汰兵八万余人。二年,加户部侍郎。三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公为相,不敢以毫发私人。端明殿学士程戡除知益州,仁宗使公谕之曰:“善抚远人,还当以二府处之。”公曰:“二府惟天子许之,臣不敢以言。”其后遂召戡为参知政事,而程卒不知也。

  广源州蛮侬知高举兵陷邕州,又下沿江九郡,进围广州,数月,还据于邕,所过多被害,而张忠、蒋偕等继以轻敌失军。仁宗问谁可将者,公言:“枢密副使狄青昔在臣麾下,其沈勇有策虑,可属以南方事。”明日,青奏事殿中,遂以为宣徽使、宣抚荆湖南北路、经制广南盗贼公事。或言青起行伍,难使自专其谋,当更择文臣以副之。公曰:“乡者偏师之出,号令之不一,进退之无法,以故数不利。今命大将,若使文臣副之,则威令复不得行,岂不视前日之败也?”公复请下诏岭南,一皆受青节制。青既至,斩别将一人之不用命者。

  于是军中皆恐畏。未几,果破贼而还。仁宗欲以青为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曰:“昔曹彬下江南,太祖谓曰:‘西有汾晋之师,北有幽蓟之难,欲用卿为使相,则谁复为朕立功邪’?今宠青大过,后益有胜青功者,陛下何以赏之哉?”于是复以青为枢密副使,加检校太尉、河中尹。入内内侍省都都知王守忠以畏谨得幸,求为节度使。公曰:“昔王继恩平两川,宰相以其有大功,屡欲优拜之。太宗怒,以为宦者不可使与政事,乃召学士钱若水议立宣政使以授之。今守忠无功,以为节度使,后复有求为宣徽使者,奈何?”帝乃为止。

  公在位久,而无它宰相,故谤言屡以及公。会道士赵清贶者,公之外亲,尝诈为人求官,有小吏告之,公即捕系开封府,既而穷得其奸状。初言者指公私于人,及流清贶海上,又言公纵法行事。朝廷虽知公被诬,而言者不巳,遂罢相出知郓州,寻加观文殿大学士。前此契丹尝遣使来求御容,仁宗顾左右,皆嘿然不敢对,因曰:“能断大事,孰有如庞某者?”

  至和二年,除昭德军节度使、知并州。明年,以灾异,诏中外咸言得失。公密疏曰:“太子,天下本。今陛下春秋顾方盛,然太子不豫建,使四方无所系心。愿择宗室之宜为嗣者早决之。群情既安,则天异可塞矣。臣历任将相,恐先犬马无以报,虽冒万死而不悔也。”敌盗耕屈野河田,朝廷恐益复侵边,遣使更定其地。既而召敌人不至,公遂禁边毋与为和市。敌人怨之,日夜聚兵境上。公又戒毋得辄举师。久之,敌且去,公命通判并州司马光诣麟州,与知州武戡计事。戡乃请筑二堡于屈野之西,使敌不敢耕故地。光还,公虽许之,而堡实未筑也。已而敌兵辄复聚,管勾麟府兵马郭恩、走马承受公事黄道元,乃与戡擅率兵至怱里堆,欲出其不意以击之。会伏发,恩、道元皆战没,而戡仅以身免。

  未几,敌送道元归,诏御史鞫之,乃言与戡等行视堡地,因为敌所掩。公坐是罢节度使,复为观文殿大学士、知青州。于是司马光上书曰:“擅议筑堡,臣光实陈之。今戡等轻出亡师,伤国威重,罪在臣光。”公闻,亦上奏自咎,皆不报。徙知定州。公在并时,年甫七十矣,欲谢事于朝,而以得罪,乃不敢。及过京师,遂上疏曰:“臣疲老不足以任边事,愿乞骸骨以归。”诏不许,迁尚书左丞,辞不拜。至定一年,复请老,召还,又数自陈悃愊,天子不得已,听以太子太保致仕。后三年,公薨,享年七十六。

  今天子追赠公司空兼侍中。公为人明知有余,果于临事。少好学,及老而家居,终日穷览《诗》《书》而不知倦也。天性精于法令,常曰:“大臣当遵畏天子法,其敢自为重轻邪?”独严于治军,其下如有犯,必以便宜从事,或至于诛磔而无所容。然善视其居处饮食,故士卒知所畏,而乐以出死力。其遇僚吏从容,使得尽所长。其荐于朝,皆天下贤士大夫,与司马光尤相厚也。所著文集五十卷。

  公先娶边氏,枢密直学士肃之女,封嘉兴县君。继刘氏,供备库使永崇之女,累封彭国夫人。

  子男五人:元鲁,登进士第,为大理寺丞,早卒;元英,太常博士;元常,大理寺丞;元中,太子右赞善大夫;元直,大理寺丞。

  女七人:某封安康郡君,适冀州支使陈琪;某封德安县君,适都官员外郎宋充国;某封仁寿县君,适屯田员外郎程嗣隆;某封永康县君,继适宋充国;某封安德县君,适大理寺丞、馆阁校勘赵彦若。余未行。

  铭曰:

  庞氏之先,实毕公裔。为成武人,自公三世。
  成武之显,公所自发。其发伊何?文武维烈。
  孰暴其武,万兵以西。顿甲来归,绥如婴儿。
  孰施其文,亦既入辅。风雨节时,乐其众甫。

  逮公去位,天异载仍。天子曰咨,丐言予听。
  公曰大器,维承之艰。豫建天子,万世其安。
  公过京师,公曰臣老。天子谓公,公力尚少。
  其往为予,更抚予埸。岂无威名,以动四国。

  公休于家,大事数问。公丧未行,忽出审训。
  孰不相将,会莫如公。君臣始终,令问何穷。
  隧有丰碑,行者下拜。史臣作诗,以示千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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