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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卷 张献忠之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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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正月辛酉,张献忠以二百人夜袭,陷蕲州。明日,令荐绅、孝廉、文学各冠带自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遂屠蕲州。留妇女毁城,稍不力,即被杀。执守道仁和许文岐。献忠曾贩杭州,识文岐,颇礼之。文岐阴谋图贼,乃被杀。时楚兵尽随良玉东下蕲、黄一带,惟土兵三百人守蕲水,献忠乘虚充斥。 三月丁酉,陷蕲水,屠之。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庆。 丙辰,献忠自蕲水疾驰至黄州,乘大雾攻城。黎明,城陷。执副使樊维城,欲降之,骂贼不屈。贼刺之,洞胸死。献忠据府自称西王。麻城诸生周文江倡乱,迎降献忠。献忠大喜,伪授文江知州。贼寻陷罗田。 五月,总兵方国安率兵七千扼蕲州,献忠西向武昌。武昌武备积弛,闯、献交窥江、汉,时议募兵守城,而库藏空绌。楚王有积金百万,三司长史贷金数十万以赡军,王不应。大学士贺逢圣家居,倡义捐赀募兵,佥谓宜募土著。适承天、德安溃兵俱下,楚王尽募之为军锋,以长史徐学颜领之,号“楚府兵”。 献忠沿江而上,悉师破汉阳,临江欲渡,武昌大震,议撤江上兵婴城守。参将崔文荣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磨盘、煤炭诸洲,浅不过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议者不从,贼果从煤炭洲而渡,直逼城下。文荣御之,小有斩获。贼攻武胜门,文荣率诸军拒之,多杀伤。壬戌,楚府新募兵为贼内应,开门迎贼。文荣跃马持矛大呼,杀贼三人。贼攒矛刺之,洞腋死。大学士贺逢圣与文荣俱守武胜门,城陷归家,衣冠北向再拜,以巨舟载其家出墩子湖。至中流凿舟,全家溺者十二人。逢圣尸沉百七十日不坏,十一月壬子始出葬。长史徐学颜与贼格斗,断左臂,右手持刀不仆,贼支解之。楚宗多从贼者。贼执楚王,尽取宫中积金百余万,辇载数百车不尽,楚人以是咸憾王之愚也。贼以箯兴笼王,沉之西湖。屠僇士民数万,投尸于江。尚余数万人,纵之出城,以铁骑围而蹙之江中。浮尸蔽江而下,武昌鱼几不可食。其遗民数百,多刖断手足,凿毁目鼻,无一全角者。 献忠遂据楚王府,僭称武昌曰京城。伪设六部、五府,铸西王之宝。开科取士,殿试取三十人为进士,授郡县官。初,李自成兵临汉阳不克,闻献忠取之,自成怒,榜示远近,曰:“有能擒献忠以献者,赏千金。”及闻取武昌,复遣人贺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杀,行将及汝矣。”献忠得书而惧,多赍金宝,报使于自成。自成留其使,献忠恨之。 六月丙戌,谕平贼将军左良玉专剿张献忠,毋老师糜饷。 七月辛亥,方国安合左营副将徐懋德、马士秀等步骑二万从蕲州而上,夜击贼于大冶,斩首千级。前锋既胜,左镇诸军并进。献忠闻之,戊午,以四贼帅守武昌,为浮桥于金口,悉众西渡,屯舟师于湖中,谋向岳。 八月壬戌,方国安等进兵黄州,斩伪知府。 癸亥,诸将进次阳逻堡,距武昌三舍。监纪知县吴敏师联络蕲、黄四十八寨义勇数万人与师会。总兵常安国以舟师先进,转战金沙州,夺贼舟百艘。贼骑反走,焚城下诸舟,婴城自保。安国等退屯汉口。 丙寅,诸军齐压武昌而军,贼出战,大败退入。官军逐之,遂入城。贼开门西走,诸将纵兵屠僇万计,遂复汉阳并诸属县。张献忠陷咸宁、蒲圻,距岳州二百里。沅抚李干德、总兵孔希贵以兵二万守城陵矶,尽移岳州居民他避,令军士诈为居民开门迎贼。贼入城,伏发,贼尽歼。留四贼,贼割一耳,贯箭纵回以辱贼。献忠怒,益兵进攻。干德虚立营垒道傍,林中植旗帜,伏大炮,积薪其上。贼以火攻之,延烧积薪,炮大发,杀贼数百。贼益怒,水陆并进。干德饰战舰中流向贼营,度矢石可及,即止不进,贼连弩射良久。干德度贼矢炮且尽,水陆奋击,大败之,三战三捷。献忠乃悉众二十万围岳州,百道俱攻。力屈城陷,干德希贵俱走长沙。 戊辰,贼前锋至湘阴,湘阴民俱空城走。献忠分军为二:一军下长沙,一军上荆州。献忠欲北渡,卜于洞庭湖神,不吉;三卜,神终不许。 庚辰,献忠敛舟湘潭数千艘将北渡,忽大风起,覆舟百余,溺死数千人。因复还岳州,尽杀所掠妇女,投尸江中。焚其舟,火延四十里,江水夜明如昼。遂陆行向长沙,甲申至城下,长沙人民先已走,李干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 丙戌,长沙陷,总兵尹先民、何一德降贼,巡抚王聚奎单骑走江夏,推官蔡道宪死之。先是,武昌陷,聚奎南奔长沙,道宪请还屯岳州,谓岳与长沙唇齿也,并力守岳,则长沙可保,而衡、永无虞。聚奎屯岳数日,仍南徙,驱万人入长沙。所过如洗,惨甚于贼。寻遁入湘潭。及贼至城下,呼推官曰:“吾军中皆知尔名,可速降,毋自苦也。”道宪挽强弩射之。献忠怒,攻三日夜而城陷。执道宪,百计诱降,不屈,磔之。健卒林国俊等九人追侍道宪不去。贼劝道宪降时,国俊曰:“如吾主可降亦去矣,不至今日。”贼云:“尔主不降,尔亦不得生。”国俊曰:“若我辈愿生亦去矣,不至今日。”贼并杀之。内四卒奋然曰:“愿且延旦夕,葬主骸而后受刃。”贼义而许之。于是四卒解衣裹骸,葬之南郭,毕,四卒自经死。 献忠既陷长沙,设立伪官,大书伪榜,驰檄远近。降贼将先民、一德愿效前驱,进取江西。献忠悦,伪封世袭伯。 庚寅,贼袭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 九月,献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长沙,构造宫殿。遣兵南追三王,至永州,巡按湖南御史刘熙祚督水师御之,遣兵护三王南行入广西,而自入永州死守。奸人内应,开门迎贼,熙祚被贼执。贼欲胁降之,不屈,囚之永阳驿中。闭目绝食,题绝命词于壁。贼再三谕降之,临以白刃。熙祚大骂不已,遂遇害。于是全楚皆陷。 戊戌,官军入岳州。初,献忠陷岳州,置伪官守之,悉率群贼南略地。官军进复之,伪官俱伏诛。献忠屯衡州,复分军为三:一军往永州,一军入广西全州,一军犯江西袁州。献忠陷长沙,开科取士。 丙辰,贼前锋至袁州,献忠至萍乡,知县弃城走。萍乡士民牛酒远迎贼,路相属。 戊子,贼陷萍乡,尽焚公廨屋庐,空其城。献忠归长沙,分兵徇佼县、分宜。 十月甲子,贼陷万载,于是瑞安、临江、新喻、分宜之人俱空。献忠遣别将趋连州,南赣兵备副使王孙兰驻韶州,兵不满百,闻之,遽自经。知府踰城遁,韶民尽逃。袁州迎降于贼,贼陷袁州。左良玉以副总兵吴学礼援袁州,次于分宜。 甲戌,进围袁州,伪将丘仰寰拒守。都司高山奋身先登,斩贼二千四百,夺马六百,擒斩丘仰寰,遂复袁州。时江西袁州、吉安、临江人民多徙山谷,官兵淫杀献俘,三郡民所在屯结,以拒官军。江西巡抚郭都贤檄撤兵回九江,招土著,戍三郡。官兵既撤,贼自长沙突至吉安。 丁丑,备兵副使岳虞峦方阅军于郊,俄报贼至,皆溃,虞峦走。 戊寅,吉安陷,诸县同日而陷。贼设伪官,改吉安为亲安府,庐陵为顺民县。贼将张其在发伪檄驰下袁州,兵民皆倾城先窜,贼复入袁州。献忠在长沙增兵为九营,四营皆老卒,五营皆新附。左良玉令马进忠诸将驰兵赴袁州,马士秀以步兵上临湘、岳州,令惠登相规复襄阳,刘洪起规复南阳。 乙酉,献忠遣贼将马赐下临湘,取米及釜。方国安遣兵进扼于蒲圻。 十一月壬辰,江督吕大器兵复吉安。 癸巳,献忠遣四贼将下岳州,沿江设伏,藏轻舟于汊港,以巨舰载辎重顺流下。副将王世泰、杨文富以兵三千邀击之。贼逆流阳走,以诱官军。官军争利溯流上,尽夺其资入舰,舟重不能速行。贼轻舟四出围之,夹岸贼兵邀击官军,杀溺无算。方国安等诸将合兵救之,仅夺回文富、世泰,丧师二千、舟二百艘。岳州军民空城走,贼疾趋,复陷之。 壬寅,诏承天太监何志孔劳良玉军,以恢楚有功,加良玉少师,荫一子,吏士各升秩,大赉各军。诏良玉移镇武昌。良玉令马士秀趋长沙,捣贼后;令马进忠等趋袁、吉,迎击其前。 甲寅,马士秀等复临湘,贼奔岳州。诸将追至岳州,贼将混天龙步骑数千拒南岸,以轻舟数十顺流下邀官军。士秀三分其军,以殿后者交射南岸贼,乘风直上,绕贼舟后反击之。贼大败,尽夺其舟。南岸贼疾入城,士秀麾诸军登岸,四面乘城,鳞次入,贼突门复走长沙,斩首四千余级,遂复岳州。 乙卯,马进忠等进兵分宜,贼尽窜袁州。 丙辰,进趋袁州,贼开门西走,诸军逐之三十里,复袁州,尽诛诸伪官,斩首三千级,夺贼马五百、弓矢数万。 十二月,张献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抚州、南丰。献忠遣人通好于老回回。时老回回为李自成据荆州,献忠与修旧好合兵。李自成既入关,献忠益横荆、岳间。 丁亥,献忠前锋艾四转战至蒲圻,马进忠御之,再战败绩。 十七年正月,张献忠自岳阳渡江,虚设伪官于江南,大队俱往江北。遂弃长沙,造浮桥于三江口,以一军过荆州,尽弃舟楫,步骑数十万入夔州。 二月,方国安、马进忠复长沙,左良玉遣兵追贼于沙阳。 六月,张献忠陷涪州、泸州,蜀王告急,请济师于南都。左良玉兵屯德安。献忠顺流陷佛图关,遂围重庆。悉力拒守,四日而陷,瑞王阖宫被难,旧抚陈士奇死之。贼屠重庆,取丁壮万余刳耳鼻,断一手,驱徇各州县,兵至不下,以此为令。但能杀王府官吏,封府库以待,则秋毫无犯。由是,所至官民自乱,无不破竹下者。 八月,张献忠进陷成都,蜀王阖宫被难,巡抚龙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献忠大索全蜀绅士至成都,皆杀之。既而悬榜试士,诸生远近争赴。献忠以兵围之,击杀数千人,咸挟笔握策以死,蜀中士类俱尽。复大杀蜀民,全蜀数千里萧条绝无人迹。时中原多故,诸将无暇西顾,献忠遂奄有两川。李自成败,益发兵攻汉中,陷之,献忠逡巡自守不敢出。未几,献忠以病死于蜀中。 *** 谷应泰曰: 昔者《周书》越人闵不畏死,三辅纵横,持斧而出。以至郑苦萑苻之警,楚定《仆区》之法,草窃奸宄,自古患之矣。然未有自秦寇晋、豫,由豫入楚、蜀,转掠江右,旋犯粤西,二十余年之间,取肝益膳,流血成渠,里落萧条,宗社颠覆,若张献忠之甚者也。 考献忠与李自成因饥煽乱,并起延安。孙恩甫叛,卢循即兴;仙芝既起,黄巢来附。同恶相济,若连矢然。天祸人国,以有此孽耳。其时掩捕渠魁,赈恤余党,用张京兆之鸣鼓,兼汲长孺之发粟,平定安集,一长吏事也。奈何燎原莫扑,滋蔓难图,啸聚为群,旁抄郡邑。扬大作而湖、湘悉陷,黄巾起而山左不平。使天子有西顾之忧,苍生有喋血之患者,揆厥乱源,谁执其咎哉! 然而献忠无他技巧,止以阴谋多智,暴豪嗜杀,可乘之敝,正自不少耳。方夫贼师屡挫,其弱可擒;贼气方张,其骄可掩;贼党内携,其衅可间也。假令良玉太平之捷,精锐俱尽,得功潜山之捷。尸填沟壑,便当乘胜追奔,不令逸去,即子仪克新店而收东京,怀仙克河阳而灭朝义。故曰其弱可擒也。又若襄阳初陷,献忠横恣,六安再下,献忠改元。若能转败为功,出彼不意,即元济气盛而李愬夜袭淮、蔡,颍川甫陷而长源规取范阳。故曰其骄可掩也。又若南阳之败,自成蓄谋以图,汉阳之取,自成悬金以购。若能用谍出奇,两虎自斗,即吕布交疏于袁术,庆绪授首于思明。故曰其衅可间也。乃诸臣计不出此。而天与不取,地险坐失。远弃汉州,近防江夏,才屯石站,已渡南溪。以至万元吉才同崔浩,不竟其用;李干德、孔希贵智埒淮阴,势绌而走;贺逢圣、蔡道宪忠比睢阳,力尽而死。比至岁月迁延,四分五裂,师老财匮,而天下之大势去矣。 然予以元和讨贼,全倚裴度;建兴恢复,独任武侯。而杨嗣昌者,白面书生,不娴将略。寇氛剽锐,即非郗昙之移疾;大藩蹂躏,便同孟昶之仰药。虽复引义自裁,亦云无媿,而应元、士杰,尚昧发踪;如虎、人龙,终乖驾驭。譬之次律陈涛之败,中军石头之衄,为法受恶,亦所不得辞也。 论者又以献犹据蜀,闯则犯阙,按法行诛,薄乎减等。而不知献乱以来,材赋绌于吴、楚,士马毙于荆、襄,民命涂于中野。夫是以瓦解土崩,一蹷而坏。譬犹人之死也,献絷其手,而后闯刺其心;献揕其胸,而后闯扼其吭。则献之与闯,厥罪惟均也。穷奇、梼杌,又可以九品差次乎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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