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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卷 平奢安(1)


  熹宗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叛。奢氏,倮猡种也。洪武中归附,命为宣抚司,世守其土。数传至奢崇周,无子,奢崇明以族人得立。崇明性阴鸷,佯为恭顺,凡有征调,罔不应命,人渐狎之。子奢寅,有逆志,负韰惈,招纳亡命。时以边事急,征四方兵,崇明遂上疏请提兵三万赴援,遣其将樊龙、樊虎以兵至重庆。四川巡抚徐可求点核,汰其老弱发饷,饷复弗继,龙等遂鼓众反。龙走马舞槊,直刺可求,可求死,遂一拥而上,道臣孙好古、骆日升、李继周,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县段高选,总兵黄守魁、王守忠,参将万金、王登爵等皆死之。原任巩昌同知董尽伦闻变,帅众入城杀贼,遇伏死。募兵科臣明时举、台臣李达、通判王天运俱负伤踰墙遁。时土兵数千,列江岸,城内炮震,城外应之。贼遂据重庆,分兵一扼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义,一踞泸州,一截川西栈道,全蜀震动。

  奢崇明陷遵义。时遵义道臣李仙品、参将万金督兵援辽,俱赴重庆,城中守备空虚。奢崇明同其子寅帅众奄至遵义,署府通判袁任先期委城遁。贼乘势焚劫,纳溪、泸州、江安等城,兴文、永川、长宁、荣昌、隆昌、壁山皆空。贼攻合州、江津,知州翁登彦、知县周礼嘉悉力捍御,破走之。陷兴文,知县张振德不屈,率妻子赴火死。

  石砫宣抚司掌印女官秦良玉勤王。秦氏世为宣抚司,良玉兄秦邦屏、邦翰援辽力战死。弟秦民屏重伤突围出,得归。时蔺贼厚遗秦氏求其助,良玉斩使留银,率所部精兵万余,同弟民屏、侄秦翼明等卷甲疾趋,潜度重庆,营于南坪关,扼贼归路。遣兵夜袭两河,烧其船以阻贼,泛舟东下。自率大兵沿江而上,水陆并进。又留兵一千,多张旗帜,护守忠州等地方,以为犄角之势。移文夔州,设兵防瞿塘,为上下声援。

  十月,贼逼成都,时泸、叙诸郡邑瓦解,柙木、龙泉诸隘口俱失,贼乘势向成都,指挥冉世洪、雷安世、瞿英、周邦泰、张恺帅众拒之。邦泰先至资阳,遇贼不战,降。冉世洪等至九泉,贼驻兵山上,据高临下,众寡不敌,我兵陷阵,世洪、安世、英俱死之,张恺走免。贼兵进薄城下,悬旌僭号,四面夹攻。城内仅有镇远营七百人,调到松潘、茂州、龙安兵一千五百余人。御史薛敷政、左布政使朱燮元登陴而守。初,燮元方以辑瑞就道,蜀王出国门,与百姓遮留之。燮元慷慨自誓,贼薄城,燮元使土司坤汝常乘贼,指挥常恭等火炮助之,贼稍却,斩贼先锋一人。

  次日,贼数千人,障革裹竹牌进,矢石不得近,燮元命架七星炮,火箭火砖冲击之,杀数百人。至暮,贼拥钩梯数千,攀城欲上,燮元戒士卒第放炮礌石,亡哗。迟明,贼积尸陵城下。时冬,濠水涸,贼帅降民,持篾束薪,载濠土垒如山,上架蓬荜,形类行屋,以避铳石。伏弩仰射,城中垂帘蔽矢石。燮元夜缒壮士,持刍涂膏,杀守者纵火。火举山隤,贼大阻。燮元又遣人决都江堰水至濠,濠满,贼乃治桥,得少息。因缉获城中与贼通者二百人,悬其首陴上。贼又于城四面立望楼,高与城等。燮元曰:“贼设瞭望,必四出剽掠,其中虚。”遂命死士五百人,突出击之。贼果无备,斩其三将,烧楼而还。当是时,诸道援兵相继至,十二月二十四日复安岳县,二十八日复乐至县,与贼战于倒流镇、石桥、永清铺,俱有斩获。各路兵或转战得至城下,或溃败去。秦良玉兵三千亦至。然贼兵亦日益增,无退意。贼围城八十余日,岁且尽,城中人伏腊不祭,王正不贺。贼城外日发诸人冢墓,城上望见皆泣。会有俘民脱归者,言贼旦夕须旱船一决胜负。

  二年春正月,贼数千自林中大噪而出,视之有物如舟,高丈许,长五百尺,楼数重,簟笰左右,板如平地。一人披发仗剑,上载羽旗,中数百人,各挟机弩毒矢,牛数百头运石毂行,旁翼两云楼如左右广,俯视城中,老幼妇女皆哭。燮元曰:“此吕公交车也。破之非驳石不可。”驳石者,巨木为杆柱,置轴柱间,转索运杆,千钧之石飞击如弹丸,贼舟不得近。燮元复募敢死士,以大炮击牛,中其当轭者,牛骇返走,乘势纵击败之,然城中亦力竭矣。裨将刘养鲲言有诸生范祖文、邹尉陷贼中,遣孔之谭来约。贼将罗乾象欲自拔效用,燮元即遣之谭复往,至则与乾象俱来。燮元方卧戍楼,呼与饮,乾象衷甲佩刀,燮元不之疑,就榻呼同卧,酣寝达旦。乾象感激,誓以死报,许之,缒而出,后贼营举动,纤悉无不知者,乾象之力也。踰数日,又使牙将周斯盛诈降,质其来,设伏待之。崇明果自至。甫悬一人上,松潘守兵不知,大噪。崇明走,伏起,获其从骑数人。崇明跳身免,乃谋远遁。燮元侦知,造水牌数百面,投锦江顺流而下,令有司沉舟斩筏,断桥梁,严兵以待。贼夜半果逸,乾象等内变,贼营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营走,乾象等皆来归。成都围凡百有二日而解。贼渡泸归重庆。事闻,以燮元为巡抚。

  三月,罗乾象复江安。

  四月,官兵复新都。初,奢贼据新都,缮城积粟为守计,因克安岳,攻保宁,声言直取潼关,人心震动,安绵副使刘芬谦、湖广监军杨述程合兵攻之。兵至牛头镇,贼以骑数千、步万人来援。秦良玉、谭大孝等夹击败之,遂复新都。贼退入兰州,复遵义府。时有湄潭叛民王伦引贼焚掠。湄潭为川、贵险要。都司陈一龙追至水西境,降之。诸军进驻遵义。时惟重庆尚为贼巢。

  五月,诸军进逼重庆。初,奢崇明父子据泸、汭,倚樊龙为声援,龙盘踞重庆,已九阅月。重庆,古渝州地也,三面临江,春水泛涨,一望弥漫不可渡。其出入必经之要道,惟佛图关至二郎关一路。贼自通远门城濠至二郎关,连营十有七,宿精兵数万。监军副使丘志充、杨述程,总兵杜文焕帅兵进攻之,再战,几入其垒。翌日,文焕帅参将杨克顺等直抵贼营,石砫宣抚官秦民屏率部兵绕出其后,贼惊败,遂连复佛图、二郎二关,杀贼三千余人,积尸深沟,两岸俱平,乘胜进逼重庆。二十七日,以计擒贼首樊龙、张彤、何若海等三十一人,遂克之。

  六月,川师复泸州。

  七月,遵义复陷。

  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叛。邦彦,安尧臣别枝也。安尧臣冒陇姓,并陇地,受抚,得袭兄强臣世职。尧臣死,妻奢社辉、子安位幼,邦彦挟之反。时四十八马头与头目安邦俊、鲁连、安若山、陈其愚、陈万典等,蠭起和之。都司杨明廷以三千人败没于毕节。参将尹启易等自乌撒奔回沾益,炎方、松林皆不守,平夷卫亦为贼党李贤所破。贼围普安、安南。云南都司李天常帅兵四千救之。贼将罗应奎伪降,诱至迭水铺,伏发,全军皆没。于是交水、曲靖、武定、寻甸、嵩明之间,骚然苦兵矣。贼分遣王伦、石胜俸下瓮安,袭偏、沅以断我军。伦等,杨应龙余孽也。洪边土司宋万化纠苗仲九股,据龙里,邦彦自统蜀贼苗仲数万,进围贵州。自二月初九日薄城下,造云梯,制滚厢,筑墩台,百计攻城。抚臣李橒、按臣史永安悉力御之。贼沿山札营,四面伏路把截,以断城中出入,尽掘环城坟墓,杀掠甚惨。置木栅垒户墙,鸟雀不能飞渡。镇将张彦芳将兵二万赴援,隔龙里不得进。

  贵州总兵杨愈懋、推官郭象仪与贼战于江门白杵营,死之。

  安邦彦破乌撒卫,指挥管良相死之。先是,水西未叛,良相与李橒曰:“奢氏反,安必继之。黔中无兵饷,猝然有变,计将安出?宜招兵万人,积二年谷,用许成名将之,以观其变。”橒以力不能,止。后良相以祖母病乞假去,泣而曰:“乌撒孤城,且与安效良相仇,水西有难,祸必首及。良相只身无子,愿以死报国。乞图长策,保此一方。”橒亦泣。良相去,甫一月而难起。乌撒首被贼破,良相自缢死。

  巡抚都御史王三善进兵平越。时平越所陈兵止万余人,副总兵徐时逢、参将范仲仁不相能。仲仁先进,遇贼于瓮城河,战不利,时逢拥兵不救,遂大败,诸将马一龙、白自强等歼焉。各处声援俱绝,贵阳围益困。城东隅有山冈,与城齐,贼踞其上,作厢楼,官兵设计烧之,火三昼夜不绝。城中粮久乏,将士病不能战。巡按史永安上疏诋王三善,大声疾呼。

  十一月,三善大会将士议曰:“省城不能待矣!外援不至,吾辈死法、死敌,等死耳,尚何俟耶!”命道臣何天麟督兵七千从清水江进,为右部;道臣杨世赏督兵万人,从都匀进,为左部;三善自将二万,与道臣向日升从中路进,当贼锋。

  十二月抵新添,衔枚疾走,

  二日,进母猪洞。

  三日,次新安。是夜,贼报至,营中惊扰,议退兵。三善曰:“退即齑粉,以死捍之!”按兵不动,卒无贼。

  四日,命刘超为前部,抵龙头营。三善以身尾之,相去不二里,闻铳声,众股栗欲止。三善曰:“前驱当贼,必无退者,吾当为后劲。”遂策马而前,未一里,刘超捷音至。超兵遇先却,超下马斩二人,持刀断贼一标。贼首阿成骁勇善战,超与部兵张良俊直前斩其首,贼遂披靡。适大兵至,大呼齐进,夺龙里。贼众复大集,大战却之。

  五日,住龙里城,众议去省会不远,贼必重兵堵截,宜少休息。三善曰:“我兵猝至,贼无备,不能持久,急击之勿失!”

  六日,遂策马先进,众随之。贼觇者,亦知新抚自将,意有数十万兵至,相顾骇愕。安邦彦绐其众曰:“吾当增兵来助!”遂遁去。贼相率退屯龙洞,我师夺高寨、七里冲,乘胜进兵毕节铺。贼步骑如云,孙元谟将所制木发贡七门齐发,贼死无算。杨明楷率乌罗兵,如墙而进,贼大败。其渠安邦俊被铳死,弃辎重器械山积,遂乘胜抵会城。抚臣李橒、按臣史永安、学臣刘玄锡死守者几十月,旦夕城且陷,忽见贼兵奔溃如蚁,喊声雷震。俄顷五骑冲锋至城下,云:“新抚至矣!”军民大悦,庆更生。

  是时,三善同将卒披毡单骑冒矢石,以二万人破贼十万,橒等迎入城。三善曰:“贼兵不远,军心未定,我大帅也,不可即安。”遂营于南门外坡上。大雪。次日,移营宅溪。贼闻,远遁陆广河外。三善遣使谕奢社辉母子缚安邦彦降,不报。越数日,左右两部兵至,又十日而楚、粤、蜀之兵亦至。三善怒其后期,且忧乏食,欲谢遣之。将校皆曰:“数千里赴援,不可却也。”三善念众多,仓储空虚,欲因粮于敌。又诸军视贼过易,十二月三十日前锋杨明楷率兵渡河,札营三十里外。一军屯陆广向大方奢社辉,一屯鸭池向安邦彦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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