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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卷 刘瑾用事(3)


  三年春正月,刘瑾令朝觐官,每布政司纳银二万两。考察朝觐官,既上奏,翰林学士吴俨家故富,刘瑾尝有所求,俨不与,御史杨南金者,都御史刘宇廷挞之,不堪辱,养病去,瑾矫旨缀奏尾,曰:“学士俨,帏薄不修,其致仕。御史南金,无病欺诈,其为民。”

  逮李梦阳下锦衣卫狱,寻释之。梦阳代韩文草疏,瑾已谪出之,犹未释也,复罗以他事,械至京下狱,将置之死。时翰林修撰康海与梦阳同有才名,各自负不相下。瑾慕海,常欲招致门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海辄瞷亡答之,竟不一见。至是,梦阳客左氏者,诣狱语梦阳曰:“子殆无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梦阳曰:“吾与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际始托之,宁不愧于心乎?”左曰:“不谓李子而为匹夫之谅也!”强之再,梦阳乃以片纸书数字,曰:“对山救我,唯对山为能救我。”对山者,海别号也。左持书诣海,海曰:“是诚在我,我岂吝恶人之见,而不为良友一避咎也!”遂诣瑾。瑾大喜,延置上座。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宠冠群臣,目为李白脱靴。公能之乎?”瑾曰:“即当为先生役。”海曰:“不然。今李梦阳高于李白,而公曾不为之援,奈何欲为白脱靴哉!”瑾曰:“此朝廷事。今闻命,当为先生图之。”海遂解带与之饮,达曙别去。梦阳由是得释,而海与瑾往复,竟罹清议矣。

  左都御史屠滽掌院事。一日,上审录重囚本,内写“刘瑾传奉”字重复数多,瑾怒骂之,滽率十三道御史谢罪。御史跪于阶下,瑾数其罪斥责,皆叩头不敢仰视,久乃起。

  二月,起前都御史雍泰提督操江。先是,马文升、刘大夏交荐之。及给事中潘铎等复疏:“泰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许进荐于瑾,瑾以同乡故起之。乡人谕泰谢瑾,泰曰:“进退在天,若奈我何!”

  三月,改翰林院编修顾清等为部属。时焦芳子焦黄中会试中式,芳意欲得大魁。既而取吕柟第一,黄中居二甲首。芳谓诸执事抑之,遂入言于刘瑾,改清等官,而授黄中检讨及刘宇子刘仁等六七人俱为庶吉士。数月,黄中、仁等俱擢编修。

  刘瑾修理庄田,擅掘天、地坛后土,侵厂官地五十余顷,毁官民房屋三千九百余间,发民间坟二千七百余冢。降湖广按察司佥事汤沐为武义知县,罢江西按察司副使陈恪。

  恪、沐为御史时忤瑾,故降之。逮御史涂祯下狱死。祯,江西新淦人。初为江阴令,治行奏天下第一,征为御史,差巡长芦盐课。刘瑾欲令割送该年余盐银两,祯不从,瑾衔之。后祯复命,俟于朝门。遇瑾不为礼,即矫旨下锦衣卫狱,杖戍肃州卫,祯重伤死于狱。仍行原籍,查祯男涂朴,起解补伍。瑾败,始得释。

  逮前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下狱,寻释之。先是,一清巡边,上疏陈战守之策,请复守东胜,开屯田数百里,省内运。奏上,报可。一清遂兴筑边墙,克期完工。而刘瑾憾一清,罢之,工亦止。至是,又恶其筑边糜费,下诏狱。大学士王鏊言于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为国修边,可以为罪乎!”李东阳亦力救,乃得释。

  夏四月,刘瑾假湖广灾伤为名,奏遣同乡侍郎韩福出理粮饷。福科敛剥削,馈银数万。已,复命福兼副都御史,督理湖广逋赋,民甚苦之。逮御史王时中下狱。正德初,时中抗疏论瑾,瑾衔之,识名于屏。已而时中巡按宣、大,见纲纪隳弛,极意振厉。总督刘宇,瑾私人也,常以赃吏嘱时中,不从。瑾既憾时中,宇复譛之。瑾矫诏逮系,令荷重枷,露立三法司之前三日,数踣且殆。李东阳援之,得释。

  以王佐为南京户部尚书。时遣科道稽核各边粮刍,先后巡抚宪臣多坐累系狱。佐一日同尚书顾佐等见瑾,瑾言及兹事,曰:“朝廷必大诛戮,乃大惧耳。”佐曰:“本朝未尝戮大臣。”有毁尚书许进者,瑾语诸大臣曰:“许进奸邪,若尚书刘宇可为吏部。”佐曰:“佐与刘尚书素厚,与许尚书交浅;然许素有望,恐刘尚书不如也。”毁之者因曰:“王佐党进。”瑾怒,遂有是迁,欲姑遣之去而徐图之。

  刘瑾矫诏令进士陈璋致仕。璋登弘治乙丑进士,既归,欲终身养母,母让之曰:“不闻舍孝子而为忠臣者乎?吾得汝禄养足矣。”促北上。至是抵京,值瑾窃政获罪,遂矫命令致仕。许进宣言于朝,曰:“古今曾有进士致仕者乎?”欲援之而力不能。同事强璋贿瑾,璋曰:“官以贿成,吾不为也。”怡然就道,及家甫二旬而母终,议者谓天所以成孝子也。后瑾诛,应诏起用。

  五月,南京大饥,刘瑾矫诏敕运米三十三万石,转恤凤阳。南京兵部尚书何鉴执奏,言留都地方重于凤阳,灾伤甚于淮西,止之,始得遣官赈济。刘瑾矫诏籍没已故户部尚书秦纮、通政强珍财产,家属遣戍。

  西厂太监谷大用遣逻卒四出,刺南康民吴登显等三家,以端午竞渡,擅造龙舟捕之,籍其家。自是,偏州下邑,见华衣怒马,京师语音,辄相惊告。官司密赂之,人不贴席矣。

  六月,镇守太监廖堂荐举内外官,预拟升调,吏部多徇之。吏科给事中何绍正劾堂虽奉旨,察贤否注迁,当付吏部。上责堂,下所荐于御史。

  执朝官三百余人下诏狱。时早朝有遗书丹墀者,上命拾以进,则告瑾不法状也。瑾大怒,矫旨跪百官奉天门下,诸监立门东监之。有顷,命大臣出。翰林院官东向跪,曰:“内监雅待众翰林,敢尔?”亦使出。御史等官东向跪,曰:“御史习知法度,亦宁敢尔?”瑾不听。时暑甚,僵偃十数人,命曳出。内监黄伟忿曰:“书中所言,皆为国为民。好男子死即死耳!何不自言,嫁祸他人为?”瑾努目曰:“是何好男子!不露章,乃匿名。匿名,固死也,矧御前!”拉诸监入,李荣曰:“入矣,公等俛而舒。”令内竖掷冰瓜焉。有顷,瑾还来,荣曰:“来矣!”皆还跪。瑾目之怒,复入。至暮,尽送下诏狱,长安鬻饭者,争饭百官市中。明日,李东阳疏救,瑾微闻出内寺,乃得释。上手匿名书,曰:“汝谓贤,吾故不用;汝谓不贤,今用之。”遂退李荣、黄伟,任瑾益专。

  逮前户部尚书韩文下狱。瑾已勒文落职,怒不已,乃以户部广东司遗失簿籍,遣官校械系至京,下锦衣卫考讯,欲置之死。监禁数月,罚米二千石,赴大同亲纳。时诸大臣忤瑾去者,瑾俱诬以旧事,令输粟塞下。尚书王佐、张缙、杨守随、何鉴,都御史熊绣、孙需、戈瑄等皆不免。鬻产不能给,称贷以偿,缙绅为之骚然。

  给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张彧、刘子励俱以查盘,后先忤瑾意,下狱。奎、彧荷校且死,李东阳疏救之,始释。希曾、子励杖三十为民。

  秋七月,以雍泰为南京户部尚书。瑾以泰不附已,恨之,并欲逐许进。寻遂矫诏令泰致仕。时保国公家人朱瀛者,谋倾许进,以刘宇代之。因进尝荐雍泰,乘间言于瑾曰:“许尚书佯为恭谨,而外示抗直。如雍泰为山西按察使及宣府巡抚,皆以刚暴辱属吏,朝廷屡贬不用。今进欺公举用,又扬言公因泰同乡用之,非吏部本意。”瑾大怒,立召原任文选郎中张彩入内,诘问雍泰贬谪事,如何不备入奏内?采曰:“奏稿备载,许尚书涂之。”瑾索原稿视之,果然。于是拟旨以进欺罔,斥致仕,寻除名为民。马文升、刘大夏俱以荐雍泰削籍,编修刘瑞亦以荐泰罚粟二百石,输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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