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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曹石之变(2)


  二年春正月,三大营将石亨、曹钦言:“太仆亟征诸卫马非便,请隶兵部。”太仆卿程信执奏言:“太仆身只专马政。高庙有旨,马数不令人知。今隶兵部,使马之登耗太仆不与闻。脱肘腋变生,马不备给,孰任其咎?”兵部惧,亦以为言,诏复其事归太仆。

  夏四月,复设督镇巡抚官。初,石亨以文官提督军务,武臣不得逞,请罢之,边徼骚然,军无纪律。上谓李贤曰:“朕初复位时,奉迎之人皆以此为不便,今乃知其谬也。”

  三年春正月,大同总兵石彪诬奏都御史李秉,坐除名。

  八月,定远侯石彪有罪下狱。彪之出镇大同也,御寇磨儿山,斩犯秃王,搴其衣甲旗帜,大败之三山墩,以功封定远伯,召还。其明年,寇屯贺兰山,又使彪往。彪与寇战安边营,追至昌平墩,大败之埜马涧、半坡墩。转战六十余里,斩果力赤平章,擒获无算。又召还,进侯。彪至京,会北使入贡者见彪于朝,罗拜称“石王”,其威望如此。然性阴狡凶暴,在大同素侮总兵官。总兵官因彪尝奏城威宁海子,遂为流言,称彪有异志。上固疑彪,屡有功,屡召还。彪乃阴使大同千户杨斌等五十人诣阙,乞留为镇守。上知其诈,下彪狱,词连亨,上犹念亨功,宥之。惟罢其兵权,令以本籍归第。

  四年春正月,彗星见,日晕。锦衣指挥逯杲上言:“石亨怨望,与其从孙石俊谋不轨。”上以章示群臣,遂下锦衣狱。初,亨见上稍疏斥,怀怨望。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若塞此关守之,据大同,京师何由得至。”一日,退朝归私第,语卢旺、彦敬曰:“吾所居官,皆尔等所欲为者。”旺、敬不知所谓,对曰:“旺、敬以公得至此,他何敢言。”亨曰:“陈桥之变,史不称其篡。尔能助吾,吾官非尔官乎。”旺、敬股栗,莫敢对。会瞽人童先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劝亨举事。亨谓其党曰:“大同士马甲天下,吾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可恃也。异日以彪代李文,佩镇朔将军印,专制大同,北塞紫荆关,东据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京师可不战而困矣。”遂请以卢旺守里河。及孛来寇延绥,上命亨往御之。先又力劝亨,亨曰:“为此不难,但天下都司,除代末周,待周,为之未晚也。”先曰:“时者,难得而易失。”亨不听,先私谓所亲曰:“此岂可与成大事者!”会彪败,上犹念亨功,置不问,罢其兵。而亨之谋渐急,事益露。其家人上变告亨谋反,逮治之,死狱中。斩彪于市,其党童先等俱坐死。

  先是,上使工部为亨营宅,至三百余间。上登翔凤楼,恭顺侯瑾、抚宁侯永侍。上指宅顾问,永谢不知,瑾曰:“必王府耳。”上笑曰:“非也。”瑾顿首曰:“非王府孰敢!”上顾太监裴当曰:“人乃不敢言石亨!”亨生子弥月,上召见,摩其项曰:“虎儿也,善抚之,朕行与卿结婚姻。”取金锁系儿项,名曰“锁定侯”。盖讽云。

  五年秋七月,太监曹吉祥及昭武伯曹钦反,杀恭顺侯吴瑾、都御史寇深。怀宁伯孙镗、兵部尚书马昂率兵讨平之,吉祥、钦俱伏诛。方石亨之败也,上命由亨冒功以进者,许自首革。吉祥念与亨同功,亨败已且不得独完,因日犒诸降丁金帛,倚为腹心。诸降丁亦念已由吉祥冒功进,一旦不测,身且随后,相与为死党。吉祥之客有冯益者,钦一日问曰:“自古有宦官子弟为天子者耶?”益曰:“君家魏武,盖中官节之后。”钦大喜,出其妻行酒冯先生。由是阴畜异志,未发也。锦衣百户曹福来曾役钦家,常之外贸易。钦虑其泄,遣福来妻告福来病狂出走,锦衣指挥逯杲奏捕之。钦又遣家人亮追获福来,棰楚濒死。廷臣疏劾钦,上是之,出弹示钦,曰:“速改过,不悛,罪无赦!”而下谕廷臣守法,无有专纵似钦者。

  先是,石彪得罪,上亦先谕群臣,钦以故大惧。又逯杲伺钦甚急。会是月孛来寇甘、凉,上使怀宁伯孙镗统京军往征之,兵部尚书马昂监其军,择庚子昧爽出师。于是钦与诸昆季、其党都督伯颜也先数十人谋曰:“县官持我急,不发,我为石彪续矣。”遂分勒死士番汉军五百人,约以是日昧爽朝门开,则拥杀镗、昂,夺门入。此时吉祥素所部禁兵,且可为内应。谋定,以其夕饮诸降丁酒,厚赠之。酒半,夜可二鼓,镗与恭顺侯瑾、广义伯琮方待漏朝房。都指挥完者秃亮从钦席上亡走,见瑾、琮告变。瑾、琮趋告镗,相与去匿他所,手作奏,投门罅闻上。上止开门,缒入吉祥,锁系之。钦不知也,与弟铉、䥧、铎率番将伯颜也先至东长安门,门闭。钦知事泄,即召死士驰至逯杲门,杲方出,斩之,碎其尸。杲故吉祥党,被恩遇素厚,后为上伺钦,钦大恨。都御史寇深亦善钦,既乃与言官疏劾之,钦亦以为恨,与铎驰入西朝房索深,斲深肩,破其身为两。

  时长安街中甲卒驰骤,入朝者以为征西军也。及讯知,各悸散去。大学士李贤待漏东朝房,钦复驰索之,户外之声汹汹。贤惊出,则甲而刃者数人,一人砍贤肩,伤耳,刃跗击贤背。少选,钦持逯杲头来,叱刃者,执贤手,曰:“今日直为此激变,非得已也,可为我草疏进上。”亡何,又执尚书王翱。贤乃就翱所索纸为草疏,同翱投入长安左门隙。门坚不启,钦火之,守卫军拆御河之岸砖以垒门。钦往来啸呼,拟贤刃者数,舍之驰去,又索马昂不得,时已昧爽矣。怀宁伯镗谓其子軏若宏曰:“若号于道,有狱贼反,获者得厚赏,征西军可集也。”已,稍集至二千人,甲兵具。镗曰:“不见长安门火耶!曹钦谋反。兵少,击杀者予金。”皆曰:“诺。”工部尚书赵荣被甲跃马奋呼市中,曰:“能杀贼者从我!”从者亦数百人。镗之东安门逐贼,钦退屯东华门。䥧接战,镗军锐甚,贼众披靡。自辰至午,击斩䥧,钦中流矢创巨,振策驰。恭顺侯瑾将五六骑出觇贼,猝与遇,力战死。钦还驻东大市街,相拒至酉。铉以百余骑往来驰突者三,官军环结自溃,镗执斩溃者以徇,发神臂弓以射之,遂追斩铉。镗子軏遇钦于道,奋砍中其膊,軏亦死。钦惧,率骑还攻朝阳门,不克,走安定、东直、齐化诸门,门尽闭,大雨,夜窜归。镗督兵与战,马昂以精兵殿。会昌侯孙继宗兵又集,鏖战。军士奋呼而入,钦迫,投井死,铎见杀。遂屠其家,亲党同谋,一时尽死。捷闻,上以是夕御午门,下吉祥都察院狱,明日磔于市。且追磔钦、铎、䥧、铉,伯颜也先、冯益、汤序伏诛,余并流岭南。

  有贺三老者,钦妻父也。见钦势盛,绝不与通。钦尝欲为求一官,力辞不可。钦败,姻党株连,三老获免。

  八月,进伯孙镗为怀宁侯,马昂、王翱、李贤并加太子少保,完者秃亮为都督,将士升赏有差。追封吴瑾梁国公,谥忠壮。赠寇深少保,谥庄愍。以擒贼诏示天下,布宽恤,开言路。

  时李贤奏言:“曹贼就擒,此非小变。宜诏天下,一切不急之务,悉予停罢。”又言:“自古治朝,未有不开言路者。惟奸邪之臣,恶其攻已,必欲塞之,以肆其非。”上曰:“此石亨、曹吉祥实为之,今宜列之于诏,使天下闻知。”

  ***

  谷应泰曰:

  石亨、石彪骁勇善战,有陇西李氏之风。使之卧虎北陲,自当匹马不南矣。帝既北狩,乜先再薄京师,陵寝崩摧,祭器灰烬,朔骑凭陵,目无中国。于谦督军九门,亨、彪转战甚力。德胜、安定、彰义、清风店、倒马关诸捷,军声复振。乜先诸部恸哭出关,既惧且悔,乃拥还上皇,以结好中国,战之力也。

  既而龙归兴庆,幕徙南庭。亨、彪窥伺君侧,逆知不起,合谋曹寺,取功夺门。李贤有言:“陛下应天顺人,门何必夺!”当前星已陨,震位久虚,圣敬方跻,干符夺算,上天垂象,盖可见矣。即在景帝凭扆,群臣忧惧,或心归沂邸,或意属襄藩。然而襄王自外入内,宪宗以子先父,则上皇之必能复辟,不待仰步乾象而后决也。一旦挟万乘之尊,行侥幸之事,乘晦勒兵,登垣挟驾,万一谋臣不谨,郕邸预知,曹、石之肉其足食乎?邀天之幸,私为己功,吉祥蒙狐、赵之勋,亨、彪受萧、曹之赏。功以幸成,福以满败。当其请官卿贰,建第长安,武安侯之除吏,窦都乡之沁园,曹、石此时,帝固已芒刺在背矣。

  于时彪镇大同,亨守延绥,分控要害,屡斩名王。捷闻幕府,帝辄召还。帝既疑石,石遂自疑。妖言遽兴,同悲黄犬。向使石氏无夺门之功,亨、彪岂少通侯之赏,积劳汗马,以功名终,石氏子孙虽至今存可也。

  吉祥无尺寸微劳,钦、铎、䥧、铉,蝉貂簪玉。稍加抑裁,辄生怨望,犯阙称兵,反形尤着。《易》着《负乘》,《诗》歌《相鼠》,身族诛灭,固其宜尔。嗟乎!方其论吉祥之功,曹钦身膺五等。未几论诛吉祥之功,怀宁又进列侯。高帝白马之盟,唐叔桐圭之赐,稍稍凌迟衰微矣。

  英宗间关险阻,再御万机。祭则寡人,有同王振。至天顺五年,始下诏悔恨曹、石,君子以为不胜其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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