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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太子监国(2)


  十六年春三月,太子手书赐赞善徐善述言:“览卿为予改诗甚善。但今卿年迈,恐辅余为劳。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比有之。卿无惮劳,弼成余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生犯鳞触讳之虑。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春暖顺时将息,以慰余怀。”书函曰:“皇太子赍书赞善好古先生。”好古者,善述字也。太子视朝之暇,手不释卷,被服宽博,大类儒者云。

  夏五月,上杀赞善梁潜、司谏周冕。时太子监国,上不时有疾。两京距隔数千里,小人阴附汉府者,谗构百端。侍从监国之臣,朝夕惴惴,人不自保。会有陈千户者,擅取民财,事觉,太子令谪交趾立功。数日,复念其军功,宥之。有譛于上曰:“上所谪罪人,太子曲宥之矣。”遂逮陈千户杀之。以潜、冕不谏止,并逮下狱,皆死。

  六月,上遣礼部左侍郎胡濙巡江、浙诸郡,陛辞,上谕曰:“人言东宫多失,当至京师,可多留数日,试观何如,密奏来。奏字须大,晚至即欲观也。”濙至京师,日随朝,凡见东宫所行之善,退即记之。勋臣某者语不谨,侍卫搥之,仍当陛口奏,有旨不问。既退,亟宣侍卫者赏钞若干锭。于是群臣皆言不显责大臣,而旌禁卫,所以宽其罪而愧其心,见殿下之仁明也。居稍久,杨士奇曰:“公命使也,宜亟行。”濙权辞谢曰:“方治冬衣未完尔。”至安庆始书奏,以所见皆诚敬孝谨七事,密疏以闻。上览之大悦,自是不复疑皇太子。

  十八年秋九月己巳,北京宫殿垂成,钦天监言:“明年正月朔吉,宜御新殿。”命户部尚书夏原吉召太子、太孙于京师,期十二月终至北京。太子赴北京,过滁州,登琅琊山,指示杨士奇曰:“此醉翁亭故址也。”因叹欧阳修立朝正言不易得,今人知其文,鲜知其忠。盖太子为文章尤善修,每曰:“三代以下,文人独修有雍容和平气象。”尤爱其奏议切直,尝命刊修文以赐群臣,且谕之曰:“修之贤,非止于文,卿等当考其所以事君者而勉之。”

  十一月,太子过凤阳,谒祭皇陵毕,周步陵傍,顾张本、杨士奇曰:“国家帝业所自也。”徘徊久之。耆老进谒,有知太祖时事者,从容与语,赐劳优厚。先是原吉自南京先驰奏,上复命迎之,且曰:“东宫缓行。”至是,原吉迎见太子于凤阳,道上旨。太子以不敢缓谕之,且手书付原吉与士奇,询访沿途军民利病,政事得失,备顾问。太子过邹县,见男女持筐,路拾草实者,驻马问所用,民跪对曰:“岁荒以为食。”

  太子恻然。稍前,下马入民舍,视民皆衣百结,灶釜倾仆,叹曰:“民隐不上闻至此乎?”顾中官赐之钞,而召乡老问其疾苦,辍所食赐之。时山东布政石执中来迎,责之曰:“为民牧而民穷如此,亦动念乎!”执中言:“凡被灾之处,皆已奏乞停止今年秋税。”皇太子曰:“民饿且死,尚及征税耶?汝宜速发官粟赈之,事不可缓!”执中请人给三斗。曰:“且与六斗,汝毋惧擅发仓廪,吾见上当自奏也。”

  十二月,太子及太孙将至北京,原吉先入奏。上问原吉东宫来何速,对曰:“陛下慈注之深,东宫孝思之切。”上喜,赐钞二百锭。命诸臣先期分官出候于良乡。太子至北京,奏前过山东境内遇民饥,即令布政司发粟赈之。上曰:“昔范仲淹子犹举麦舟济父之故旧,况百姓吾之赤子乎!”

  十九年,礼部尚书吕震语太子曰:“殿下前在南京,数遣中使进案牍,每有事以殿下过失闻,上指其妄言。今宜疏此人。”太子曰:“过失,吾岂能无。今至尊既不信之,我又与人较耶?”

  二十年春三月,上北征,秋九月,还京师。

  二十一年夏五月,常山中护卫总旗王瑜上变,言:“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纠合羽林卫指挥彭旭等,举兵将推赵王高燧为主,而谋不利于上及皇太子。”上命急捕。贼既悉得,遂召太子、赵王及文武大臣皆至。上御右顺门亲鞫之。先是,上以疾多不视朝,中外事悉启太子处分。太子往往裁抑宦侍,宦官黄俨、江保尤见疏斥。俨等日谗之于上,且素厚高燧,常阴为之地。因伪造毁誉之言,传播于外,谓上注意高燧,以绐外廷,由是贤等遂起邪心。

  钦天监官王射成与贤密,言于贤曰:“观天象,当有易主之变。”贤等邪谋益急,与其弟孟三,常山左护卫老军马恕、田子和,兴州后屯卫老军高正,通州右卫镇抚陈凯等,日夜潜谋,连结贵近,图就宫中进毒药于上。候上晏驾,即以兵劫内库兵仗符宝,分兵执府部大臣。豫令高正伪撰遗诏,付中官杨庆养子。至期从禁中议以御宝领出,废皇太子,而立赵王高燧为帝。布置已定,正密告其甥瑜,瑜曰:“此舅氏灭族之计。”力止不从,瑜遂入告。上览伪譔遗诏,震怒,立捕杨庆养子诛之,顾高燧曰:“尔为之耶?”高燧惴栗不能言,太子为之营解,曰:“高燧必不与谋,此下人所为耳。”上命文武大臣及三法司鞫治,群臣奏贤等所犯大逆,且有显实,当并寘极典。上曰:“且先籍其家。王射成以天象诱人,速诛之。贤等更加穷鞫,毋令遽死。”遂下锦衣卫严治,寻逮其党悉诛之。

  八月,帝发京师北征,十一月,还京。

  二十二年春三月,上议北征。

  夏四月,诏太子监国,驾发京师。秋七月,庚寅,上崩于榆木川。大学士杨荣、少监海寿奉遗命驰讣太子。太子恸绝,强拜受,即遣太孙出居庸,赴开平迎梓宫。濒行,太孙启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识无以防伪。”太子曰:“言良是,但行急,新制不及。”士奇曰:“殿下未践阼,有事自应行常用之宝。其东宫小图书,可假之行。此出一时之权,归即纳上。”太子即取付太孙曰:“有启事以此封识,不久当归汝,汝可留之。”既行,太子顾士奇曰:“昔大行临御,储位久未定,浮议喧腾。今即以付之,浮议何从兴!”

  壬子,太孙奉大行柩至郊,太子及亲王以下文武群臣皆衰服哭迎。至大内,奉安于仁智殿,加敛奉纳梓宫。

  八月十五日丁巳,皇太子即位,赦天下,以明年为洪熙元年。

  ***

  谷应泰曰:

  古之教太子者,慎选师傅,训之德义。过龙楼而问寝,入虎闱而齿冑,盖若是其毖也。及乎六师挞伐,有事行间,则从曰抚军,守曰监国。非特重器所寄,亦以周知艰大,练察治忽,为嗣王之要务耳。

  方仁宗之未正青宫也,睿质仁明,天姿恺恻。然而如意类上,申生无宠。非黄淮进贾诩之谋,解缙效邺侯之议,则鸟乌向背,羽翼无成,金玦偏褧,忧方大矣。幸而皇祖亲册,嫡长分定。乘危履险,克正重轮。重耳之艰阻备尝,楚王之朝婴夕侧。非特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者也。又若《储君昭鉴》,传自高皇,《圣学心法》,颁于成祖。比之始皇之教以法律,元帝之授以《韩非》。贻谋度越,抑何伟欤!而况金忠、蹇、夏辅导于前,黄淮、杨士奇纠绳于后,则商山茹芝之佐也。学识特崇真氏,文章独许欧公,则家丞秋实之采也。赈颍川之饥而先发后闻,恤邹县之荒而赐钞辍食,则《豳风》农事之规也。又考成祖巡幸顺天,亲征漠北,驾凡五出,年垂二纪。中间大官大邑,虽复启闻,而庶政庶狱,咸就谘决。名为储位,实则长君;名为监国,实则御宇。故人以仁宗之历祚短,而予以仁宗之沛泽长也。

  若夫宫闱煽祸,国本濒倾,管、蔡流言,备极谗构。一时并集,何以为怀。又且迎驾缓期,而逮捕官属,则高煦赞之。伪撰遗诏,而阴行废立,则高燧主之。盖以突阵者自命黄须,树功者侈谈天策,而又加之敬礼之密推曹植,辅国之交斗两宫,夫是以势同孤孽,危如累卵,救过而不暇也。自非胡濙密书七事,王瑜上变一言,则豫教之淑质壅于上闻,含沙之哆口交乱四国,非蒙戾园之诛,必赐扶苏之诏。而仁宗一载之郅理,又乌能时其盛耶!嗟乎!安庆复而后良乡侯,孟贤败而后榆川崩,天祚人国,以有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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