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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高祖纪(6)


  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良及曹参等破代。擒夏说。进伐赵。获赵王歇。斩成安君陈馀。

  韩信之伐赵也。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陈馀曰。汉兵乘胜远斗。其锋不可当也。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则不得斗。退则不得还。野无所掠。不十日。两将之头可悬于麾下矣。陈馀曰。韩信兵号数万。千里径来袭我。亦不罢劳。今我二十万。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距之。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

  韩信使人窥之。知其不用广武君计。乃敢进兵。未至井径口三十里。止舍。夜半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信戒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汝疾入。拔赵帜。立汉赤帜。乃使万人先行。背水为阵。平旦。信建大将旗鼓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耳佯不胜。伪弃旗鼓。走还水上军。赵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于是二千骑驰入赵壁。皆拔赵帜。立汉赤帜二千。赵军不能败水上军。乃还。见汉赤帜。大惊。以为汉皆已破赵众矣。遂乱而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于是汉兵夹击大破之。既而诸将问信曰。兵法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今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阵。何也。信曰。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兵法也。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所谓驱市人而战。故置之死地。既人人自为战。即与生地皆走。尚安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非所及也。信令军中曰。生得广武君购千金。信得之。乃东面师事之。问曰。吾欲北攻燕。东伐齐。何如。对曰。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又何问焉。

  信曰。向使成安君听子之计。则信亦将为子擒矣。固问之。

  对曰。足下威振诸侯。名闻海内。然士卒罢劳。其实难用。今足下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情见力屈。旷日粮竭。若燕不拔。齐必距境以自彊。二国相持。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不如按甲休兵。日享士卒。大夫北首燕路。然后使一乘之使。奉咫尺之书。燕不敢不从。燕从而临齐。齐虽有智者。亦不能为齐计也。兵法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信曰善。乃发使使燕。燕听命。于是请立张耳为赵王。以拊循赵众。

  甲戌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九江王布及随何至。布为楚所攻败。故间行而来。王拒楚于成皋。与郦食其谋挠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殷。封其后于宋。秦灭六国。使无立锥之地。大王诚复六国之后。彼皆戴仰大王德义。愿为大王臣妾。德义已行。南面称伯。楚必敛衽而朝。王曰善。趋刻印。

  未行。张子房至。王以问之。

  良曰。大事去矣。汉王方食。良曰。臣请借前箸以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大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乾之墓。今大王能乎。其不可二矣。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财。以赈贫穷。今大王能乎。其不可三矣。偃革为轩。倒戢干戈。示不复用武。今大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为。今大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复输积。今大王能乎。其不可六矣。天下游士。离亲戚捐坟墓。去故旧。从大王游者。日夜望尺寸之地。今乃立六国后。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及故旧。大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无彊。六国复挠而从之。大王安得复臣之哉。其不可八矣。诚用此计。大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骂郦生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趋销印。

  荀悦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也。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意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何。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也。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时天下未必欲亡项也。且项羽率从六国。攻灭彊秦之时势则不能矣。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也。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乘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成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

  彭城之难。汉王战于濉水之上。士卒皆赴入濉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必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彊大之威。而丧其国都。项羽自外而入。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故曰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陈平进谋曰。项王大臣不过数人。大王能捐数万斤金。间楚君臣。使相疑惑。可以破楚必矣。乃与陈平金四万斤。不问出入。平多行反间。谓项羽曰。诸将功多矣。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楚分王其地。项王疑之。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历阳侯范增欲急击荥阳。项羽不信。增怒乞骸骨归。未到彭城。疽发背而死。

  五月。纪信谓王曰。臣请诳楚。可以间出。纪信乃乘王车出东门曰。汉王降楚。楚军皆称万岁。之城东观。汉王得与数十骑出城西门。令御史大夫周苛与魏王豹守荥阳。周苛曰。反国之王。难与共守。苛乃杀魏豹。项羽见纪信非汉王。乃大惊。怒烧杀纪信。王自西入关。收兵复东。辕生说曰。今出武关。项王必引兵而南大王深壁勿与战。项羽用兵疾如雷电。令成皋荥阳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屯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于汉王得休息。后与之战。破楚必矣。汉王从之。王复出军宛叶间。项羽果引而南。汉兵深垒自守。

  是时彭越等击楚。得项声薛公于下邳。杀之。羽乃自击彭越。越败走。羽乃引兵还。拔荥阳。获周苛。谓苛曰。吾方以公为将军。封万户侯。能为我尽节否。苛瞠目骂之。羽怒乃烹之。遂围成皋。下之。所杀亦无数。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大角为王坐。本志以为楚王亡之征也。

  八月。王飨师河南。欲复战。郎中令郑忠说曰。王高壁深垒勿与战。王乃使从兄刘贾与庐绾将兵入楚地。佐彭越。焚楚积聚。复击破楚师于燕西。下梁地十七城。

  九月。东击彭越。令大司马曹咎长史欣守成皋。

  郦食其说王曰: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积粟甚多。楚人不坚守敖仓。乃引兵而东。令士卒分守成皋。此天所以资汉也。且两雄不俱立。楚汉又相持不决。百姓搔动。海内摇荡。农夫失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愿大王急复进兵。收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虽数十万之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称东藩臣。

  王曰。善。乃进兵复守敖仓。

  食其说齐王曰。知天下所归。即齐国可得而有也。齐王曰。天下何归。曰。汉王定三秦。出武关。而诛杀义帝之贼。收天下之兵。诏诸侯之业。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卒。与天下同其利。豪杰俊才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会。蜀汉之粟。方船而下。项王有杀义帝之名。有背约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敢用事。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积财而不能散。故天下叛之。贤才怨之。故天下归汉。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授上党之兵。北破赵魏。诛成安君。此黄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所授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飞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汉。社稷可得而保也。

  齐王以为然。乃罢守兵。与食其日纵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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