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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康主事连疏请变法 光绪帝百日促维新(2)


  且说光绪帝革去文廷式,原是碍于慈命,心中益滋不悦。偏西太后又来懿旨,命将荣禄洊擢。又只好依着,授荣禄协办大学士。正在抑郁无聊的时候,忽报醇王福晋,染了重疾。光绪帝笃念本生,自然禀过太后,亲至醇邸问疾。醇王福晋也不便多言,只嘱帝以“谨慎小心”四字,醇王夫妇姑终保全荣名,得诀在此四字。

  帝为之泪下。驾返后,过了数日,醇王福晋即薨逝。光绪帝临丧大恸:一则因本生父母先后去世,身为人子乌能不哀?一则因醇王福晋为西太后胞妹,西太后与帝未协,还仗她暗中调停,自遭此变,密护无人,自然越想越痛。光绪帝孤矣。

  看官你想,总署中这班官员,多是资格很老,胡须很长,死多活少的人物,偏偏轧进一位康主事来,英棱轩露,词采逼人,哪个不要动气?守旧党越加侧目,集众私议道:“小小一个主事,得蒙召见,是本朝闻所未闻。且居然厕入总署,傲然自大,目无前辈。若令他长此邀宠,我辈都可回去哩?”

  御史文悌道:“我等合力参他一本,便好将他驱逐。”

  杨崇伊道:“他是翁老头儿举荐。古语有道:擒贼先擒王。扳倒这翁老头儿,康有为自无能为了。”

  文悌道:“翁老头儿方得主眷,怕不容易扳倒哩!”

  崇伊微笑道:“我自有驱魔的妙法,你且看着。”无非去求观世音。

  过了数日,竟有上谕颁下道:

  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都未允洽,以致众情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谘询之事任意可否,喜怒无常,词色渐露,实属狂妄任性,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加严谴。翁同龢着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特谕。

  *

  看官阅这上谕,便知是意出慈闱,光绪帝被她胁迫,不得已,才有此谕旨的。掣肘太多,如何变法。

  这户部尚书一缺,调直隶总督王文韶入代,直督缺恰简放荣禄,协办大学士任用了孙家鼐。孙、王两人,唯唯诺诺,全凭着资格两字,挨到此职。只荣禄是西太后心腹,偏调任直督,这是何意?看官不必着急,待阅下文自知。故意含蓄。

  那时康有为未悉内情,还是絮絮的呈请三事:要统筹全局以图变法;要御门誓众以定国是;要开局亲临以定制度。意在尊重主权,力杜牵掣。可奈光绪帝的权力,远不及西太后。西太后又创出一条新例:凡二品以上大臣谢恩陛见,并须诣皇太后前谢恩;外官也一体奏谢。这明是有心夺权,想把那京内外的官员,统罩在自己腕下,免得帮助光绪帝。守旧党统趋承太后,仗老佛爷庇护,浑名为老母班,呼维新党为小孩班。小不敌老,惹得光绪帝异常懊恼。又经康有为一激,遂想大整乾纲,显出些威柄来。适值满御史文悌,奏劾康有为诬罔,御史宋伯鲁、杨深秀党庇,请立加严谴等语。光绪帝愤然批斥,责其受人唆使,不胜御史之任,命回原衙门行走。文悌碰了这钉子,便去密报西太后。西太后尚不欲发作,只想把军机里面多用几个满员,便好增长势力,省得光绪帝胆大妄为。于是又降一道懿旨,命裕禄入军机。

  光绪帝明知太后掣肘,但已决定变法,索性尽力做去:今日饬各省府厅州县设立学校,明日谕各省士民著书制器,暨捐办学堂者,给予奖励;又越日,命改定文科新章;又越日,命变通武科新章;又越一两日,命删改各衙门则例。闹得这班办事人员,有的编査,有的抄写,有的校阅,不但日无暇晷,几乎夜不得安。光绪帝尚嫌迟慢,一谕才下,一谕又来。神机营改习洋操,各直省实行保甲,开办中国通商银行,设矿务总局、 铁路总局,并农工商总局于京师。申谕变法不得已之苦衷,命群臣精白乃心,力除壅蔽。你说你的话,我有我的心,单靠一个皇帝,如何能使群臣洗心。

  顿时京内大哗,谣诼纷起。盛说:康有为是投洋教,曾向洋教士处买了一颗红丸,献与皇上。皇上服了丸药,迷住本性,因此康有为这么奏,皇上便这么办。从此过去,恐怕中国四万万人,统要去作洋奴哩。想总是做满奴好!

  康有为闻这谣言,深抱不安,遇着召对时,直陈无隐,并愿辞出总署。光绪帝点头会意。可巧协办大学士孙家鼐,奏请改时务报为官报。 时务报本康、梁二人发起,馆设沪上。光绪帝览奏后,当即批准,谕派康有为督办。康谢恩时,又蒙光绪帝特别召见,密谈许久乃退。随降谕旨,命裁汰京内外各官。想总由康有为奏请。

  京内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各衙门,京外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并东河总督缺。还有不办运务的粮道,向无盐场的盐道,亦在裁汰之例。又令官民一律应诏言事,内外大臣不得阻抑,应自陈者自陈,应代奏者代奏。

  适直隶总督荣禄,赍折上陈,请皇上奉太后至天津阅兵。光绪帝禀明西太后,西太后以京津铁路早已告成,乘此出坐火车,也是第一次消遣,便欣然照允。光绪帝即下谕准奏,择于季秋举行。守旧党人以事出非常,相率惊诧。偏礼部主事王照又有一篇条陈,呈请堂官代奏。这时礼部堂官,满尚书是怀塔布,汉尚书是许应騤;满侍郎是坤岫、溥颋,汉侍郎是徐会澧、曾广汉,多是守旧人物。先把王照的条陈展览一遍,内有请剪发、易服一条,不禁大惊道:“辫发都可剪去么?这真是丧心病狂了。”辫子重于性命,所以到今还有辫子将军。

  还有一条,是请皇帝奉太后游历日本。各哗然道:“日本国是我仇敌,要太后皇帝同去游历,简直是要他性命。两宫落了人手,便好将中国让送日本。汉奸!汉奸!具何肺肠?”

  随后有一条是斥遂太监。大家恰不加评论,只说这等怪诞的话头,如何代奏,便将原折掷入字簏中。不意御史宋伯鲁、杨深秀等竟将此事奏闻。言官奏折,例可直递,当由光绪帝遣派左右,至礼部索取王照原折。怀塔布等不能不从字簏中检出,交来人携去。为这一事,光绪帝立降严旨,将礼部堂官六人,一概革职,并赏王照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 过了一日,又命内阁候补侍郎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赏加四品卿衔,着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又过数日,复以李鸿章、敬信两人,筹办新政不力,竟将他撤出总署。一面复宣谕中外道:

  国家振兴庶政,兼采西法,牧民之政,中外所同,而西人考究较勤,故可补我所未及。今士大夫囿于成见者,谓彼中全无条教。不知西国政令教学,千端万绪,主于为民开其智慧,裕其身家。朕夙夜孜孜,改图新法,岂为崇尚新奇?乃眷怀赤子,皆上天之所畀,祖宗之所贻,非悉令其康乐和亲,朕躬未为尽职。加以各国交迫,尤非取人之所长,不难全我之所有。

  朕用心甚苦,而黎庶犹有未知,咎在不肖官吏与守旧士夫,不难广宣朕意,乃至胥动浮言,使小民摇惑惊恐,山陬海澨之民,有不获闻新政者,朕实为叹恨。今将改行新法之意布告天下,使百姓咸喻朕意,共知其法之可恃,上下同心,以成新政,以强中国。朕不胜厚望!着查照四月二十三日以后,所有关乎新政之谕旨,各省督抚均迅速照录,刊刻誉黄,切实开导,着各省州县教官,详切宣讲,务令家喻户晓为要。此次谕旨,并着悬挂各省督抚衙门大堂,俾众共观,以祛壅隔之弊。钦此!

  *

  这道上谕,乃是光绪二十四年,岁次戊戌七月二十七日颁发。回溯四月二十三日,共三个月有奇,差不多有一百日了。点醒眉目

  至八月初一日,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入觐。适光绪帝在颐和园,召见袁于仁寿殿,所言皆关系新政。袁极陈可行,且奏称练兵尤为要着。光绪帝大为嘉允,次日即谕,擢世凯为侍郎,令他专办练兵事务。在光绪帝的意思原是不次超擢,冀他感恩图报,为主效力。谁知人心难料,奇祸猝乘,一着走错,满盘失败。有分教:

  雷厉见行百日尽,冰消瓦解一旦空。

  欲知光绪帝如何遘祸,且至下回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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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大旨,为传光绪帝乎?曰非也,传西太后耳。何谓为传西太后? 曰:光绪帝之锐意变法,操之太骤,至同日斥革礼部六人,皆西太后有以激成之也。夫外患迭起,四邻交逼,非变法何以图存?但必须母子同心, 上下协力,循序渐进,乃可奏效。乃维新者挟皇帝以自逞,守旧者仗太后以自尊,皇帝用一人,太后亦用一人,皇帝斥一人,太后亦斥一人,互相箝制,互相牵掣,新旧杂沓,阻力横生,欲其有成得乎?至礼部六人被黜, 新进四人入军机,乃由光绪帝愤懑已极,迫而出此。水性至柔,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光绪帝少年使气,何怪其操切至此也!然则谓非西太后之激成, 谁其信之?故观戊戌变法之未成,令人不能无嗛于慈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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