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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姊妹花遭谗被谪 骨鲠臣强谏充边(2)


  等到太后上舆远去,光绪帝方敢起身入内,暗暗自忖:这是何人谗构,致触慈怒。想了一回,不禁失声道:“总是她!总是她!”

  言毕,便步至坤宁宫。宫监入报,那拉后即出来迎驾。光绪帝踱将进去,后亦随入。坐甫定,光绪帝语那拉后道:“你做得好事?”

  那拉后不解,惊问何故?光绪帝道:“你含酸吃醋,妒着瑾、珍二妃,所以到太后前播弄是非,令太后前来责朕,并将二妃严谴。你真是好计哩!”

  那拉后道:“没有这事,休要见疑!”

  光绪帝冷笑道:“好一座大靠山!你只管去献殷勤,陷害好人。但俗语说得好,有势不可行尽,你也须留点余地哩!”

  那拉后闻此,忍不住两眶珠泪,带哭带话的辩了数句。光绪帝听得不耐烦,抽身出去。原来那拉后的才貌,不及瑾、珍二妃,光绪帝本不甚宠爱,独西太后以姑侄关系,向多回护,那拉后又常往来园中,以此光绪帝疑她怀妒,特地进谗。究竟是真是假,小子也不好妄断。只为此一事,帝、后间渐渐生嫌了。为下文伏笔。

  光绪帝既出坤宁宫,想去探望瑾、珍二妃。问明宫监,方知已被羁三所去了,心中愈加不乐,索性忍气吞声,拣个僻静的宫室,睡了一觉,是夕无话。次日,把西太后所嘱的事情,一一照办:瑾、珍二妃降为贵人;恭王奕訢起为军机大臣;荣禄命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文廷式开去日讲官。又越日,恭王入朝,光绪帝遂与商量和议,选定侍郎张荫桓、邵友濂出使日本请和。恭王恐日本不允,复去拜会美国公使,托他居间,并聘美员福世德同往。

  张、那等甫出发,忽由御史安维峻呈上奏折,由光绪帝披阅道:

  奏为疆臣跋扈,戏侮朝廷,请明正典刑,以尊主权而平众怒事。窃北洋大臣李鸿章,平日挟北洋以自重。当倭贼犯顺,自恐寄顿倭国之私财,付诸东流,其不欲战,固系隐情。及诏旨严切,一意主战,大拂李鸿章之心。于是倒行逆施:接济倭贼煤米军火,日夜望倭贼之来,以实其言,而于我军前敌粮饷火器,故意勒掯之,有言战者,动遭呵斥;闻败则喜,闻胜则怒。淮军将领,望风希旨,未见贼,先退避,偶遇贼,即惊溃。李鸿章之丧心病狂,九卿科道亦屡言之,臣不复赘陈。惟叶志超、卫汝贵,均系革职拿问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为逋逃薮,人言啧啧,恐非无因。而于拿问之丁汝昌,竟敢代为乞恩,并谓美国人有能作雾气者,必须丁汝昌驾驭。

  此等怪诞不经之说,竟敢陈于君父之前,是以朝廷为儿戏也;而枢臣中竟无人敢与争论者。良由枢臣暮气已深,过劳则神昏,如在云雾之中,雾气之说,入而俱化,故不觉其非耳。张荫桓、邵友濂为全权大臣,尚未明奉谕旨。在枢臣亦明知和议之举不可对人言,(彼)既不能以生死争,复不能以利害争,只得为掩耳盗铃之事,而不知通国之人,早已皆知也。倭贼与邵友濂有隙,竟敢索派李鸿章之子李经方为全权大臣,尚复成何国体?李经方乃倭逆之婿,以张邦昌自命,臣前已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适中倭之计。倭贼之议和,诱我也。彼既外强中干,我不能激励将士,决计一战,而乃俯首听命于倭贼?!

  然则此举非议和也,直纳款耳,不但误国,而且卖国。中外臣民,无不切齿痛恨,欲食李鸿章之肉。而又谓和议出自皇太后,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谈,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归政皇上,若仍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斯?敢干政事乎?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李莲英岂复可容?惟是朝廷受李鸿章恫吓,不及详审,而枢臣中或其私党,甘心左袒,或恐李鸿章反叛,姑事调停。而不知李鸿章久有不臣之心,非不敢反,直不能反。彼之淮军将领,类皆贪利小人,绝无伎俩;其士卒横被克扣,皆已离心离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制李鸿章有余;此其不能反之实在情形也。若能反,则早反矣。既不能反,而犹事事挟制朝廷,抗违谕旨。彼其心目中,不复知有我皇上,并不复知有我皇太后,故敢以雾气之说戏侮之也。臣实耻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鸿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如是而将士有不奋兴,倭贼有不破灭者,即请斩臣,以正其妄言之罪。祖宗鉴临,臣实不惧,用是披肝胆、冒斧锧,痛哭直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谨奏。

  *

  这篇奏折,其中多捕风捉影之谈,不足为据。只云皇太后遇事牵制,何以对祖宗、天下,并劾李莲英左右和议,确是有些道着。但光绪帝览了此奏,不得不严谕痛斥,说他肆口妄言,着即革职,发往军台效力。当时都下人士争为安御史呼冤,还是你一折、我一本的上奏,大半是还要主战。有一个满御史,请起用檀道济为大将;一个满京堂,奏称日本东北有两个大国:一是缅甸,一是交阯,请遣使约它夹攻,必可得胜。光绪帝瞧不胜瞧,都付诸髙阁。后由军机瞧见二满员奏折,统统哄堂大笑。只是缅甸、交阯尚有这两处地名,不过以小作大,指西为东,虽是大误,还算有一点影子。独檀道济系刘宋时人,相距一二千年,如何奏请起用?见者多茫然不解。嗣经一御史说起,拟任用董福祥,借檀道济为比拟,他即问明檀道济三字的写法,竟尔录奏。用此等人作御史如何不亡!

  这且休提。

  单说张、邵二使出发后,日兵又西陷盖平,南踞荣城,并占威海卫。至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复将刘公岛夺去,北洋败残军舰,悉数被掳;岛内将士悬白旗乞降,海军提督丁汝昌,及总兵刘步蟾、张文宣,均服毒自尽。数载经营,一旦扫灭。

  京中人士方不敢言战,相率望和。无奈张、邵二使到了日本,被日员伊藤博文、陆奥宗光拒回,说非全权大臣,不便会议。并通告美使,谓须派位望崇隆的大员,畀以全权,方可来议和款。光绪帝不得已,乃命北洋大臣李鸿章为全权大臣,至日本乞和。鸿章不好违拗,只得硬着头皮,航海东去。正是:

  失算竟遭全局隳,匄和又遣老臣行。

  毕竟李鸿章如何议和,且看下回分解。

  *==*==*

  中国之败,败于任用之非人及军费之不足。当时预知宿弊,无意主战者,惟一李鸿章,若以常情推测,则中国大而日本小,谁谓不可一战者?廷臣之多半主战,尚不足咎。瑾、珍二妃深居宫禁,其劝帝宣战与否,我不敢知,即果有此事,亦人情所同然耳。至于师徒挠败,海陆失利,文廷式奏请起用恭王,不为无见。满廷亲贵,如奕訢犹为佼佼者。西太后不思移款筑园之误国,徒以丧师咎光绪帝,且怒及二妃,斥其干预外政,试问自为妃子时,其行状果何如乎?甚至以文廷式之奏请,亦疑二妃主使。原其怀疑之由来,犹是衔恨恭王之夙见,满腔私意,到处迁怒。安维峻谓其遇事牵制,不得为诬。或谓中国之弱,自日本一战始,曩令光绪帝先事慎重,当不致情见势绌若此!不知天下事非实力不办,羊质虎皮总有暴露之一日,讵能长此掩饰耶?本回叙二妃之被谪,及安御史之充戍,皆隐寓悯惜之意。悯二妃、惜安御史,西太后可无庸再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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