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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染疮毒穆宗宾天 绝粒食毅后殉节(2)


  诸王大臣也无暇争论,有说是遵旨的,有说是请慈衷裁定的。支吾了一会,即由西太后命,令内监导王大臣等至东暖阁。东暖阁就是御寝所在,与西暖阁相距无几。王大臣等甫至阁门,但听里面有一片号啕声,哭得非常凄惨,众人都不知不觉的流下泪来。这恰是真泪。

  须臾,已鱼贯入阁,见龙床上面直挺挺的卧着帝尸,身上亦罩着龙袍,预备入殓。旁侍后妃人等,统是悲泣,独皇后已晕过几次,还是抚尸大恸。大众陪哭一场,天色已是黄昏。恭王见皇后恸哭不已,正思出言劝慰,适西太后徐步进来,众人又上前请安。皇后越发号啕。西太后戟指道:“你这狐媚子,媚死你的皇上,还装出这副形容。迟了,迟了!”姑恶,姑恶。

  复对众王大臣道:“你等须安排嗣皇即位,不必在此侍着。”

  王大臣遵旨而退。恭王亦抽身欲出,西太后道,“你且在此。”不是留他,实是禁他。

  恭王不好违慢,只得在东暖阁中静悄悄的候着。西太后独返入西暖阁,围炉休息去了。时已起更,灯昏尘黯,外面风声刮耳,差不多似天崩地塌,海啸山号,皇帝大行应有此景。

  恭王身着狐裘,尚是暗中发抖。

  挨过了两三小时,才见有数人搴帷而入。第一位仍是西太后,第二位系醇王奕譞的福晋,乃是西太后的同胞妹子。随后有乳媪数人,抱着一个三岁有奇的小孩子,尚是朦胧睡着。看官不必细猜,便应晓得是嗣皇帝载湉。大书特书。

  当下与恭王相见。除西太后外,还是行着家礼。西太后语恭王道,“嗣皇已到,应先在御寝旁行即位礼,以便明日颁诏。”

  恭王闻言,心中很不愿赞成,但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不得已唯唯听命。于是复宣召众王大臣,入养心殿,两旁序立,静候幼主登基。这幼主尚睡在梦里,被那本生母唤醒,恼了性子,乱啼乱叫,西太后过去抚摩,温词诱导,偏这幼主不肯顺从,越加啼叫不休。为后来母子不和之兆。

  嗣经醇王奕譞进去保抱,哄骗了好一歇,方有些转悲为喜。如此立主,真同儿戏。

  乃命向大行皇帝前磕了头,然后抱出殿中,扶登御座。王大臣等序班朝见,跪叩如仪。那幼主因少见多怪,几乎吓倒御座,又哇哇地啼哭起来。都是预伏后文之笔。

  仓猝礼成,草草了事,恭王方得脱然回邸,诸王大臣等亦各归息。翌晨,复入宫承值。午后,大行皇帝大殓,十有九龄的天子至此永终。真所谓一棺附身,万事都已了。昔日风流,而今安在?

  是日即颁遗诏,略称:本年十一月适出天花,以致弥留不起。第念统绪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醇亲王子载湉,着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钦承付托,等语。四岁小孩聪明或有之,仁孝何能预料,明是欺人之谈!

  同治皇后闻到此诏,暗想:大行皇帝临终时,那有这等遗言!分明是捏词粉饰,满盘播弄。更兼嗣皇载湉入继文宗,置大行皇帝于何地!自己更不必说了。想到此处,毫无生人之趣,只自祈死而已!可悯。

  诸王大臣明知此举无名,难为皇后,只因西太后独揽政权,不好违忤,没奈何拟了嘉顺二字,作为同治皇后的封号。总算蒙西太后俞允。又尊谥同治帝为穆宗。翌年改元光绪,即为光绪元年。光绪帝年幼无知,自然援着老例,重请两宫皇太后临朝,再行垂帘训政。不到数日,又下了一道懿旨,谓: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相传这道懿旨还是东太后及恭王奕訢商议出来,西太后勉强赞同,未知确否。忍于子妇,他事可知。

  转瞬新年,光绪帝登极受朝,还算欢欢喜喜地坐了一歇。有三十四年的挂名,总有一点福泽。

  各王大臣等排班跪叩,毋庸细表。独醇亲王奕譞,先期告病辞职,由懿旨批准,开去各项差使,凡朝贺等典礼,概免参预;遇太后万寿,在便殿行礼,不随众朝贺;所有亲王爵秩,准其世袭罔替。因此新皇登极,醇王不与朝贺,这也是父不拜子的礼仪。

  过了元日,宫中筵宴,虽较前略减,总不能一例蠲除。西太后听戏饮酒,依然如故。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得了这种信息,不觉懊恼道:“先皇帝的梓宫尚未奉安,善后事宜亦未办妥,难道好乐以忘优么?我倒要批鳞一奏了。”

  遂拟定奏稿,缮好奏折,立即赍呈。其文道:

  窃维立继之大权操之君主,非臣下所得妄预。若事已完善,而理当稍为变通者,又非臣下所可缄默也。大行皇帝冲龄御极,蒙两宫皇太后垂帘励治十有三年,天下底定,海内臣民,方将享太平之福。讵意大行皇帝,皇嗣未举,一旦龙驭上宾。凡食毛践土者,其不吁天呼地。幸赖两宫太后,坤维正位,择继咸宜,以我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并钦奉懿旨,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仰见两宫皇太后宸衷经营,承家原为承国,圣算悠远,立子即是立孙。不惟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统绪,亦得相承勿替,计之万全,无过于此。

  惟是奴才尝读宋史,不能无感焉。宋太祖遵杜太后之命,传弟而不传子,厥后太宗偶因赵普一言,传子竟未传侄。是废母后成命,遂起无穷斥驳。使当日后有诏命,铸成铁券,如九鼎泰山,万无转移之理,赵普安得一言间之?然则立继大计,成于一时,尤贵定于一代。况我朝仁让开基,家风未远,圣圣相承,夫复何虑?我皇上将来生有皇子,自必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接承统绪。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岂不负两宫太后贻阙孙谋之至意!奴才受恩深重,不敢不言。请饬下王公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颁立铁券,用作奕世良谟。伏乞两宫太后暨皇上圣鉴!谨奏。

  *

  奏入,于翌日即颁下懿旨道:

  前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业经明白宣示,中外咸知。兹据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奏请饬廷臣会议,颁立铁券等语,冒昧渎陈,殊堪诧异。广安着传旨申饬。钦此!

  懿旨下后,小惩大诫,竟没有第二人续上奏折。宫廷内外,依然是幸遇清时,朝无阙事了。

  谁知到了二月,嘉顺皇后的噩耗,又自宫中传出,都说是缘绝食而崩。忆前此欢谐凤卜,未及三秋,痛此时攀及龙髯,不过百日。后人有诗咏嘉顺皇后道:

  开国科名几状头!璇闺女诫近无俦。
  昭阳自古谁身殉?彤史应居第一流!

  欲知嘉顺皇后死状,且看下回分解。

  *==*==*

  同治以前,清未有兄终弟及之制。始之者,为光绪帝。光绪帝之母,西太后之妹也。光绪帝即为西太后之甥,亦即西太后之侄。侄且兼甥,西太后意中以为有两重关系,他日当惟言是从;且可因幼主登极,仍得垂帘训政,手握大权,其自为计固得矣。如家法何?如祖制何?夫家法与祖制固不足以怵西太后之心!但同治帝本所自出,犹且未尽听命,岂光绪帝长成后,必将顺无违耶?人谓西太后智,吾谓西太后亦智而愚者。

  至嘉顺皇后之殉节,无非为西太后偏憎而起。嘉顺未册封时,已有明德和熹之誉,乃受制于恶姑,竟致绝粒而死,忍心害理之讥,不得为西太后讳焉。或谓慈安尚在,何以未申一词?不知杀安太监,立嘉顺后,皆慈安所为。西太后嫉之已深,防之益密,至同治帝崩,不令慈安干涉,盖已处心积虑,布满网罗。今日之事我为政,非他人所得与闻。恭王可羁住东暖阁,慈安不亦可羁住西暖阁耶!是回与上文第十回可以参看,益识西太后之手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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