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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诛暴主辽阳立新君 隳前功符离惊溃变(2)


  李显忠闻海州围解,金兵又败,拟乘势规复中原,奏请出师西向,自宿、亳趋汴京,直通关、陕。关、陕既通,鄜延一路,素知臣名,必皆响应,然后招集部曲,转取河东云云。哪知高宗非但不从,反下诏撤销三招讨使,召显忠主管侍卫军马司,成闵主管殿前衙司,吴拱主管侍卫步军司。显忠不得已,奉命还朝,又是枉费心机。途次接得内禅诏旨,亟驰贺新主去了。

  当金亮入寇时,群臣多劝高宗避敌,皇子玮不胜忿懑,入白高宗,愿率师御寇。高宗亦颇感动,乃下诏亲征。玮扈跸同行,及还临安,高宗以年老倦勤,意欲禅位。仍然不脱主和故智,因此得休便休。陈康伯密赞大计,乞先正名,因立玮为太子,更名为眘。【音慎。】且追封太子父子偁为秀王。未几,由高宗降诏,令太子即皇帝位,自称太上皇帝,后称太上皇后,退居德寿宫。太子偁固辞不受,高宗勉谕再三,又出御紫宸殿,面谕群臣,嗣即入内,由侍臣拥太子出殿,至御座旁,侧立不坐。侍臣扶掖至七八次,乃略就座。宰相率百僚拜贺,太子又遽起立。辅臣升殿固请,太子愀然道:“君父有命,本诸独断,自恐无德,未克当此大位。”

  辅臣免不得恭维数语。于是草草成礼,片刻退班。高宗移驻德寿宫,太子自整袍履,步出祥曦门,冒雨扶辇随行。及宫门尚未止步,高宗一再麾退,并令左右扶掖以进,因顾群臣道:“付托得人,我无忧了。”

  越日,颁诏大赦。又越日,以即位礼成,告天地宗庙社稷,是为孝宗皇帝。定五日一朝德寿宫,旋因上皇未允,改为每月四朝。

  孝宗闻张浚重名,既即位,即召浚入朝。浚至拜谒已毕,孝宗赐他旁坐,且改容与语道:“久闻公忠勇过人,今朝廷所恃惟公,幸有以教朕!”

  浚从容对道:“人主所恃,以心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济?古人所谓天即是理,秉理处事,使清明在躬,自然赏罚举错,毋有不当,人心皆归,敌仇亦服。”

  孝宗悚然道:“当不忘公言!”

  遂加浚少傅,封魏国公,宣抚江淮。浚一再进谒,极陈:“和议非计,请遣舟师,自海道捣山东。命诸将出师犄角,进取中原。”

  孝宗颇也称善。无如当时,有个潜邸旧臣,姓史名浩,曾任翰林学士,时预枢密。他是秦缪丑的流亚,专讲和议,从中掣肘,这也是天意已定,无可挽回,因此出了一位孝宗,复出一个史浩,实仍由孝宗用人不明。浩上言:“官军西讨,东不可过宝鸡,北不可过德顺,若离蜀太远,恐致敌人潜袭,保蜀反以亡蜀。”

  孝宗竟为所惑,遂拟弃秦陇三路。虞允文遥谏不从,反将他罢知夔州,并诏吴璘班师。璘此时已收复十三州三军,正与金将阿撤相持,既接诏命,乃下令退兵。僚属交谏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举所关甚重,奈何退师?”

  璘慨然道:“璘岂不知此!但主上新政,璘远握重兵,若不遵诏,岂非目无君上么?”遂退师还河池。

  自是秦凤、熙河、永兴三路,新复十三州三军,又皆为金人夺去。及虞允文自川、陕还朝,入对时,以笏画地,极言弃地利害,且云今日有八可战,孝宗始叹谓史浩误朕,这是后话慢表。

  且说孝宗于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即位,越年改元隆兴,进史浩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备叙官衔,见孝宗之倚畀非人。且诏宰执以下,各陈应敌定论以闻。廷臣多半主战,独史浩主守。守字即和字之变相。正争议间,忽由张浚呈入金将来书,系索海、泗、唐、邓、商各州地,所有往来通问,悉如金熙宗时旧约,否则请会兵相见云云。原来金主雍称帝以后,本已诏罢南征,惟遣右副元帅谋衍等,往讨西北乱党。【应前回萨巴之乱。】

  时萨巴已为党羽移剌窝干所杀,老和尚亦就缚,移剌窝干自称都元帅,寻且潜号皇帝,改元天正,兵势颇强。谋衍等师久无功,因遣他将仆散忠义【一作布萨忠义】及纥石烈志宁【一作赫舍哩志宁】往代谋衍。两将驱兵深入,连败移剌窝干。移剌窝干北走沙陀被党徒执献金军,枭首以殉,余党悉平。

  金主遂进仆散忠义为都元帅,赴汴京节制诸军。纥石烈志宁为副元帅,驻军淮阳,为南攻计。纥石烈志宁贻书张浚,求如故约,且遣蒲察徒穆【一作富察图们】大周仁屯虹县,萧琦屯灵壁,积粮修城,准备出发。浚既将来书呈入,又极力主战,劝孝宗临幸建康,鼓动士气,勿堕敌诈谋。孝宗览后,手诏召浚入议。浚仍执前说,且请乘敌未发,先捣虹县及灵壁。孝宗点头会意,独史浩进奏道:“帝王出师,当策万全,岂可冒昧尝试,侥幸图逞?”

  浚与他力辩,并奏言:“浩意主和,恐失机会。”

  孝宗道:“魏公既锐意恢复,朕难道独甘偷安么?”

  浚拜谢而退。

  李显忠时已在朝,兼任淮西招抚使,亦请出师,愿为前驱。建康都统邵宏渊,复献捣虹县、灵壁的计策。孝宗遂决意兴师,且语陈俊卿道:“朕倚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

  当下将兵马大权,付与张浚。

  浚至建康,开府江淮,遣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这次出师的旨意,并不由三省枢密院决议。及兵已调发,浩始得闻,心中很是不平,面请辞职。侍御史王十朋劾浩怀奸误国等八罪,浩遂罢知绍兴府。十朋再疏劾浩,复斥令奉祠。

  李显忠自濠梁渡淮,直抵陡沟,金右翼都统萧琦,用拐子马来拒,金人只有此技。显忠麾众猛击,萧琦败走,遂克灵壁。惟宏渊围攻虹县,旷日不下,显忠遣灵壁降卒,至虹县开谕祸福。金守将蒲察徒穆、大周仁俱出降,连萧琦亦情愿投诚。偏宏渊自耻无功,阴怀妒忌,这种人最属可恨。会值显忠降将,入诉显忠,谓被宏渊部卒,夺去佩刀,显忠即向宏渊索得罪人,讯明属实,竟喝令斩首。宏渊愈加衔恨。显忠乘胜至宿州,大败金兵,追奔二十余里,至收军回营,方见宏渊到来。两下相见,宏渊微笑道:“招抚真关西将军呢。”

  言下有不满意。显忠道:“公既远来,请闭营休士,明日并力攻城。”

  宏渊默然。

  显忠知宏渊不可恃,独于次日誓众登城。军士血薄上登,城已垂破,见宏渊军尚闲立濠外,大呼促进,方渡濠过来。及显忠已入城,宏渊才到,巷战逾时,寻斩数千人,宿州遂复。捷报到了临安,孝宗大喜,授显忠为淮南、京东、河北招讨使,宏渊为副。宏渊欲发仓库犒士,显忠不可,止以现钱为赏,士卒始有怨词。【显忠此举,未免失策。】

  会闻金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自睢阳引兵来攻,部众约万余人,显忠道:“区区万人,怕他甚么?当令十人执一人。”

  日与降人置酒高会。【亦渐骄了。】到了翌晨,金兵蚁附而至,显忠登城远视,差不多有十万。便道:“这何止万人呢?”

  嗣得侦卒入报,来将系金帅索撤【一作博索】自汴京率步骑十万,前来攻城。显忠乃往语宏渊,合力出击,宏渊道:“敌势甚锐,不如退守。”

  显忠勃然道:“我只知有进,不知有退。”

  遂亲督部众,开南门出战。战未数合,统制李福,统领李保,忽然倒退。显忠大怒,驰到二李面前,拔刀挥去,左斩右劈,二李头颅依次落地。显忠宣示道:“将士们瞧着!如不前进,请视此二人。”

  诸将不觉股栗,遂拚死向前,击退孛撤。翌日,孛撤复益兵进攻,显忠驻军城外,用克敌弓注射,一鼓退敌。时方盛夏,炎日当空,军士多解甲喘息,汗出不休。宏渊从容巡视,顾语大众道:“天气酷暑,寻一清凉处,摇扇纳凉,尚且不堪,况蒸炙烈日中,被甲苦战呢。”【可杀。】

  看官你想!行军全靠着鼓气,怎可作此等语,令人懈体?于是人心遂摇,无复斗志。到了夜间,中军统制周宏,鸣鼓大噪,阳言敌至,自与邵世雍、刘侁等,率部下遁去。继而统制左士渊,统领李彦孚又遁。显忠急移军入城,统制张训通、张师颜、荔泽、张渊又一并遁去。金人乘虚薄城,显忠尚竭力抵御,斩首虏二千余人。忽见东北角上,有敌人架梯登城,急忙自执长斧,砍断云梯。梯间数十人坠下,尽行毙命,敌始退却。显忠太息道:“若使诸军相与犄角,自城外掩击,敌兵可尽,敌帅可擒,奈何离心离德,自失机会呢?”

  宏渊闻言,竟收军自去。临行时,入语显忠道:“闻敌人又添生力军二十万,来此攻城了。若再不退兵,恐变生不测。”

  显忠正欲答言,那宏渊已转身去了。显忠仰天长叹道:“苍天苍天,尚未欲平中原么?为何阻挠至此?”

  乃待夜引还,退至符离,全军大溃。小子有诗叹道:

  两将离心至覆兵,大功竟尔败垂成。
  阜陵【孝宗崩,葬永阜陵。】空作长城倚,德远【即张浚,注见前文。】原无择将明。

  显忠驰至盱眙,见了张浚,纳印待罪。欲知张浚如何处置,待至下回表明。

  *==*==*

  逆亮诛,乌禄立,国势未定,正天予宋以恢复之机会,虞允文之言当矣。高宗内禅,孝宗嗣位,当时以英明称之,有相如陈康伯,有帅如张浚,宜若可锐图恢复矣。显忠勇号无敌,尤一时干城选,而西北且有吴璘、王刚中等人,济以虞允文智勇兼优,俱足深恃,奈何内厕一史浩,外厕一邵宏渊,西北十三州三军,既得而复弃之,灵壁、虹县及宿州相继收复,淮西一带,将成而又隳之。盖忠奸不并容,邪正不两立,未有奸邪在侧,而忠正之士能竟大功者也。惟西北事误于史浩,而邵宏渊之忌李显忠,则张浚不能无咎。孝宗既以全权付浚矣,彼邵、李二人之龃龉,宁不闻之?不预察于几先,致隳功于事后,自是恢复之机遂绝,读宋史者盖不能无惜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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