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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飞将军射石惊奇 愚主父受金拒谏(2)


  遂并授官郎中,主父偃素擅辩才,前时尝游说诸侯,不得一遇,至此时来运凑,因言见幸,乐得多说几语,连陈数书。好在武帝并不厌烦,屡次采用,且屡次超迁。俄而使为谒者,俄而使为中郎,又俄而使为中大夫,为期不满一载,官阶竟得四迁,真是步步青云,联梯直上。严安徐乐,并皆瞠乎落后,让着先鞭。偃越觉兴高彩烈,遇事敢言。适梁王刘襄,刘买子。与城阳王刘延,刘章孙。先后上书,愿将属邑封弟,偃即乘机献议道:

  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佚,急则恃强合纵,以逆京师,若依法割削,则逆节萌起,前日鼌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嫡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推恩,分封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靡不感德。实则国土既分,无尾大不掉之弊,安上全下,无逾于此。愿陛下采择施行!

  武帝依议,先将梁王城阳王奏牍,一律批准,并令诸侯得分国邑,封子弟为列侯,因此远近藩封,削弱易制,比不得从前骄横了。贾长沙早有此议,偃不过拾人牙慧,并非奇谋,然尚有淮南之叛。元朔二年春月,匈奴又发兵侵边,突入上谷渔阳,武帝复遣卫青李息两将军,统兵出讨,由云中直抵陇西,屡败胡兵,击退白羊楼烦二王,阵斩敌首数千,截获牛羊百余万,尽得河套南地。捷书到达长安,武帝大悦,即派使犒劳两军。嗣由使臣返报,归功卫青。无非趋奉卫皇后。因下诏封青为长平侯,连青属下部将,亦邀特赏。校尉苏建,得封平陵侯,张次公得封岸头侯。

  主父偃复入朝献策,说是河南地土肥饶,外阻大河,秦时蒙恬尝就地筑城,控制匈奴,今可修复故塞,特设郡县,内省转输,外拓边陲,实是灭胡的根本云云。但知迎合主心,不管前后矛盾。武帝见说,更命公卿会议,大众多有异言。御史大夫公孙弘,且极力驳说道:“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城北河,终归无成,今奈何复蹈故辙呢?”

  武帝不以为然,竟从偃策,特派苏建,调集丁夫,筑城缮塞,因河为固,特置朔方五原两郡,徙民十万口居住。自经此次兴筑,费用不可胜计,累得府库日竭,把文景两朝的蓄积,搬发一空了。

  主父偃又请将各地豪民,徙居茂陵。茂陵系武帝万年吉地,在长安东北,新置园邑,地广人稀,所以偃拟移民居住,谓可内实京师,外销奸猾等语。武帝亦惟言是听,诏令郡国调查富豪,徙至茂陵,不得违延。也是秦朝敝法。郡国自然遵行,陆续派吏驱遣,越是有财有势,越要他赶早启程。

  时有河内轵人郭解,素有侠名,乃是鸣雌侯许负外孙,短小精悍,动辄杀人。不过他生性慷慨,遇有乡里不平事件,往往代为调停,任劳任怨,甚至自己的身家性命,亦可不顾。因此关东一带,说起郭解二字,无不知名,称为大侠。此次亦名列徙中。解不欲迁居,特托人转恳将军卫青,代为求免。青因入白武帝,但言解系贫民,无力迁徙。偏武帝摇首不答,待至青退出殿门,却笑顾左右道:“郭解是一个布衣,乃能使将军说情,这还好算得贫穷么?”

  青不得所求,只好回复郭解,解未便违诏,没奈何整顿行装,挈眷登程。临行时候,亲友争来饯送,赆仪多至千余万缗,解悉数收受,谢别入关。关中人相率欢迎,无论知与不知,竞与交结,因此解名益盛。

  会有轵人杨季主子,充当县掾,押解至京,见他拥资甚厚,未免垂涎,遂向解一再需索。解却也慨与,偏解兄子代为不平,竟把杨掾刺死,取去首级。事为杨季主所闻,立命人入京控诉,谁知来人又被刺死,首亦不见。都下出了两件无头命案,当然哄动一时,到了官吏勘验尸身,察得来人身上,尚有诉冤告状,指明凶手郭解,于是案捕首犯,大索茂陵。

  解闻风潜遁,东出临晋关。关吏籍少翁,未识解面,颇慕解名,一经盘诘,解竟直认不讳。少翁越为感动,竟将他私放出关,嗣经侦吏到了关下,查问少翁,少翁恐连坐得罪,不如舍身全解,乃即自杀。解竟得安匿太原。越年遇赦,回视家属,偏被地方官闻知,把他拿住,再向轵县调查旧事。解虽犯案累累,却都在大赦以前,不能追咎。且全邑士绅,多半为解延誉,只有一儒生对众宣言,斥解种种不法,不意为解客所闻,待他回家时候,截住途中,把他杀死,截舌遁去。

  为此一案,又复提解讯质。解全未预闻,似应免罪,独公孙弘主张罪解,且说他私结党羽,睚眦杀人,大逆不道,例当族诛。武帝竟依弘言,便命把郭解全家处斩,解非不可诛,但屠及全家,毋乃太酷。还是郭解朋友,替他设法,救出解子孙一二人,方得不绝解后。东汉时有循吏郭伋,就是郭解的玄孙,这些后话不提。

  且说燕王刘泽孙定国,承袭封爵,日夕肆淫,父死未几,便与庶母通奸,私生一男。又把弟妇硬行占住,作为己妾。后来越加淫纵,连自己三个女儿,也逼之侍寝,轮流交欢。【禽兽不如。】肥如令郢人,上书切谏,反触彼怒,意欲将郢人论罪。郢人乃拟入都告发,偏被定国先期劾捕,杀死灭口。定国妹为田蚡夫人,事见六十三回。田蚡得宠,定国亦依势横行,直至元朔二年,蚡已早死,郢人兄弟,乃诣阙诉冤,并托主父偃代为申理。

  偃前曾游燕,不得见用,至是遂借公济私,极言定国行同禽兽,不能不诛。武帝遂下诏赐死。定国自杀,国除为郡。【定国应该受诛,与偃无尤。】

  朝臣等见偃势盛,一言能诛死燕主,夷灭燕国,只恐自己被他寻隙,构成罪名,所以格外奉承,随时馈遗财物,冀免祸殃。偃毫不客气,老实收受。有一知友,从旁诫偃,说偃未免太横,偃答说道:“我自束发游学,屈指已四十余年,从前所如不合,甚至父母弃我,兄弟嫉我,宾朋疏我,我实在受苦得够了。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就五鼎烹,亦属何妨!古人有言,‘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语本伍子胥。】我亦颇作此想呢!”

  既而齐王次昌,与偃有嫌,又由偃讦发隐情。武帝便令偃为齐相,监束齐王。偃原籍临淄,得了这个美差,即日东行,也似衣锦还乡一般。那知福为祸倚,乐极悲生,为了这番相齐,竟把身家性命,一古脑儿灭得精光。小子有诗叹道:

  谦能受益满招灾,得志骄盈兆祸胎,
  此日荣归犹衣锦,他时暴骨竟成堆。

  欲知主父偃如何族灭,待至下回叙明。

  *==*==*

  李广射石一事,古今传为奇闻,吾以为未足奇也。石性本坚,非箭镞所能贯入,夫人而知之矣,然有时而泐,非必无罅隙之留,广之一箭贯石,乃适中其隙耳。且广曾视石为虎,倾全力以射之,而又适抵其隙,则石之射穿,固其宜也,何足怪乎!夫将在谋不在勇,广有勇寡谋,故屡战无功,动辄得咎,后人惜其数奇,亦非确论。

  彼主父偃所如不合,挟策干进,一纸书即邀主眷,立授官阶,前何其难,后何其易,甚至一岁四迁,无言不用,当时之得君如偃者,能有几人?然有无妄之福,必有无妄之灾,此古君子所以居安思危也。偃不知此,反欲倒行逆施,不死何为?乃知得不必喜,失不必忧,何数奇之足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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