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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贪功得祸郦生就烹 数罪陈言汉王中箭(1)


  却说楚大司马曹咎,与塞王司马欣,统是项王故人,始终倚任。咎与欣尝有德项梁,事见十二回。项王且封咎为海春侯,叫他坚守成皋,原是特别重委,再派司马欣为助,总道是万稳万当,可无他虞。曹咎也依命守着,不欲轻动。偏汉兵屡来挑战,一连数日,未见曹咎出兵,倒也索然无味,还报汉王,汉王与张良陈平等人,商就一计,用了激怒的方法,使兵士往诱曹咎。一面派遣各将,埋伏汜水左右,专等曹咎出击,好教他入网受擒。布置已定,遂由兵士再逼城下,百般辱骂,语语不堪入耳。城中守兵,都听得懊恼异常,争向曹咎请战。曹咎素性刚暴,也欲开城厮杀,独司马欣谏阻道:“项王临行,曾有要言嘱托足下,但守毋战,今汉兵前来挑动,明明是一条诱敌计,请足下万勿气忿,静候项王到来,与他会战,不怕不胜。”

  曹咎听了,只得勉强忍耐,饬令兵士静守,不准出战。汉兵骂了一日,不见城中动静,方才退出。越日天晓,又到城下喊闹,人数越多,骂声越高,甚至四面八方,环集痛詈。到了日已亭午,未免疲倦,就解衣坐着,取出怀中干粮,饱食一顿,又复精神勃发,仍然叫骂不绝。直到暮色凄凉,乃复收队回营。

  至第三四日间,汉兵且各持白布幡,写着曹咎姓名,下绘猪狗畜生等类,描摹丑态,众口中仍然一派讥嘲。曹咎登城俯望,不由的怒气填胸,且见汉兵或立或坐,或卧或舞,手中用着兵械,乱戳土石,齐声喧呼,当做剁解曹咎一般。若非诱敌,宁作此态。咎实不能再耐,便一声号令,召集兵马,杀出城来。【红曲鳝上钩了。】司马欣不及拦阻,也只好跟了曹咎,一同出城。

  汉兵不及整甲,连衣盔旗帜等类,一齐抛弃,都纷纷向北逃走。咎与欣从后追赶,但见汉兵到了汜水,陆续跃下,凫水遁去。咎愤愤道:“我军也能凫水,难道怕汝贼军不成!”

  遂催动人马,趋至水滨,不管前后左右,有无埋伏,就督兵渡将过去。才渡一半,便有两岸汉兵,摇旗呐喊,踊跃前来。左岸统将为樊哙,右岸统将为靳歙,各持长枪大戟,来杀楚兵。楚兵行伍已乱,不能抵敌,咎在水中,欣尚在岸上,两人又无从相顾,慌张的了不得。欣心中埋怨曹咎,想收集岸上人马,自返成皋,偏汉兵已经杀到,无从脱身,只好拚命敌住。

  那曹咎进退两难,还想渡到对岸,冒死一战,谁知对岸又来了许多兵马,隐隐拥着麾盖,竟是汉王带领众将,亲来接应。咎料难再渡,不得已招兵渡回,忽听得鼓声一响,箭似飞蝗般射来。楚兵泅在水中,不能昂头,多半淹毙。咎亦身中数箭,受伤甚重,慌忙登岸,又被汉兵截住,没奈何拔出佩刀,自刎而亡。司马欣左冲右突,好多时不能脱身,手下残兵,只有数十骑随着,眼见得死在目前,不如自尽,索性也举枪自刺,断喉毕命。

  汉王见前军大胜,便令停止放箭,安渡汜水,会同樊哙靳歙两军,直入成皋。成皋已无守将,百姓都开城迎接,由汉王慰谕一番,尽命安居复业,百姓大悦。还有项王遗下的金银财宝,一古脑儿归入汉王。汉王取出数成,分赏将士,将士亦喜出望外,欢跃异常。休息三日,汉王命向敖仑运粟,接济军粮。待粮已运至,复引兵出屯广武,据险设营,阻住项王回军,一面探听齐地,专望齐地得平,便可调回韩信,共同御楚。

  小子叙到此处,更要补叙数语,方能前后贯通。

  原来韩信奉汉王命,往招赵地兵丁,东出击齐,免不得费时需日。汉王部下的郦食其,志在邀功,独请命汉王,自愿招降齐王,省得劳兵。汉王乃遣令赴齐。是时齐王为谁?就是田横兄子田广,【即田荣子。】由田横拥立起来,横为齐相,佐广守齐。齐经过城阳一役,严兵设戍,力拒楚兵。城阳事见二十三回。

  项王为了彭城失守,南归败汉,嗣后专与汉王战争,无暇顾齐。就是留攻城阳的楚将,也因齐地难下,次第调归,所以齐地已有年余,不遭兵革。【回顾前文,笔不渗漏。】至韩信募兵击齐,颇有风声传入齐都。齐都便是临淄城,齐王广与齐相横,由城阳还都故土,一闻韩信将要来攻,亟遣族人田解,与部将华无伤等,带同重兵,出戍历下。

  可巧郦食其驰至,求见齐王,齐王广便即召入,两下相见,郦生就进说道:“方今楚汉相争,连年未解,大王可料得将来结果,究应归属何人?”

  齐王道:“这事怎能预料?”

  郦生道:“将来定当归汉。”

  齐王道:“先生从何处看来?”

  郦生道:“汉楚二王,同受义帝差遣,分道攻秦。当时楚强汉弱,何人不知,乃汉王得先入咸阳,是明明为天意所归,不假兵力。偏项王违天负约,徒靠着一时强暴,迫令汉王移入汉中,又将义帝迁弑郴地,海内人心,无不痛恨。自从汉王仗义兴师,出定三秦,即为义帝缟素发丧,传檄讨贼,名正言顺,天下向风。所过城邑,但教降顺,悉仍旧封,所得财货,不愿私取,尽给士卒,与天下共享乐利,所以豪杰贤才,俱愿为用。项王背约不信,弑主不忠,勒惜爵赏,专用私亲,人民背畔,贤才交怨,怎能不败!怎能不亡!照此看来,便可见天下归汉,无庸疑议了。况且汉王起兵蜀汉,所向皆克,三秦既定,复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势如破竹,若单靠人力,那有这般神速!今又据敖仓,塞成皋,守白马津,杜太行坂,距蜚狐口,地利人和,无往不胜,楚兵不久必破。各地诸侯王,已皆服汉,惟齐国尚未归附,大王诚知几助顺,向汉输款,齐国尚可保全,否则大兵将至,危亡就在眼前了!”

  齐王广乃答说道:“寡人依言归汉,汉兵便可不来么?”

  郦生道:“仆此来并非私行,乃由汉王顾惜齐民,不忍涂炭,特遣仆先来探问。如果大王诚心归汉,免动兵戈,汉王自然心喜,便当止住韩信,不复进兵。尽请大王放心!”

  【郦生此时可谓踌躇满志,那知后来偏不如此。】

  田横在旁接入道:“这也须由先生修书,先与韩信接洽,方免他虑。”

  郦生毫不推辞,就索了书笺,写明情迹,请韩信不必进兵,即差从人赍书,偕同齐使,往报韩信。信正招足赵兵,东至平原,接着郦生书信,展阅一周,即对着来使道:“郦大夫既说下齐国,还有何求?我当旋师南下便了。”

  随即写了复书,交付来使,遣还齐国。郦生接到复函,立白齐国君相,齐王广与齐相横,互阅来书,当然勿疑,且有齐使作证,更加相信。遂传令历下各军,一律解严,并款留郦生数日,昼夜纵饮,不问外情。郦生本高阳酒徒,见了这杯中物,也是恋恋不舍,今日不行,明日复不行,一连数日,仍然不行,遂致一条老性命,要从此送脱了。【酒能误人,一至于此。】

  自韩信发回齐使,便拟移军南下,与汉王会同击楚,忽有一人出阻道:“不可!不可!”

  韩信瞧着,乃是谋士蒯彻,【彻系燕人,已见前文。】就启问道:“齐已降顺,我自应改道南行,有什么不可呢?”

  蒯彻道:“将军奉命击齐,费了若干心机,才得东指。今汉王独使郦生先往,说下齐国,究竟可恃与否,尚难料定。况汉王并未颁下明令,止住将军,将军岂可徒凭郦生一书,仓猝旋师呢?还有一说,郦生是个儒生,凭三寸舌,立下齐国七十余城,将军带甲数万,转战年余,才得平赵国五十余城,试想为将数年,反不敌一竖儒的功劳,岂不是可愧可恨么?为将军计,不如乘齐无备,长驱直入,扫平齐境,方得将所有功绩,归属将军了。”

  韩信闻言,意亦少动,沈吟了好一歇,才向蒯彻道:“郦生尚在齐国,我若乘虚袭齐,齐必将郦生杀毙,是我反害死郦生,这事恐难使得!”【韩信尚有良心。】

  蒯彻微笑道:“将军不负郦生,郦生已早负将军了。若使非郦生想夺功劳,摇惑汉王,汉王原遣将军攻齐,为什么又遣郦生呢?”【辩士之口,诚属可畏。】

  韩信勃然起座,即刻点齐人马,渡过平原,突向历下杀入。齐将田解华无伤,已接齐王解严的命令,毫不戒备,骤然遇着汉兵,吓得莫名其妙,纷纷四溃。韩信麾兵追击,斩田解,擒华无伤,一路顺风,竟至临淄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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