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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海刚峰刚方绝俗 邹应龙应梦劾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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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世宗看罢血诗,不禁流泪。这血诗系宫人张氏所作,张氏才色俱优,入宫时即蒙召幸,但性格未免骄傲,平时恃着才貌,不肯阿顺世宗,当夕数次,即致失宠。【秋扇轻捐,人主常态。】嗣是禁匿冷宫,抑郁成疾,呕血数月,夭瘵而亡。未死前数日,便将呕出的余血,染指成诗,书就罗巾上面,系着腰间。明代后宫故例,蒙幸的宫人,得病身亡,小敛时必留身边遗物,呈献皇上,作为纪念。张氏死后,宫监照着老例,取了罗巾,赍呈世宗。世宗未免有情,哪得不触起伤感?当下便诘责宫监,何不早闻?宫监跪奏道:“奴婢等未曾奉旨,何敢冒昧上渎?” 【这语并未说错。】 世宗闻言,不觉变悲为怒,斥他挺撞,喝令左右将他拿下,一面趋出西内,亲自去看张氏。但见她玉骨如柴,银眸半启,直挺挺的僵卧榻上,不由的叹息道:“朕负你了。” 说毕,揾着两行泪珠,叱将内侍撵出数人,与前时拿下的宫监,一同加杖。有几个负痛不起,竟致毙命,这且休表。 且说前锦衣卫经历沈鍊,因劾奏严嵩,谪戍保安,鍊独赴戍所,应六十二回。里中父老,闻悉得罪原因,共为扼腕,遂辟馆居鍊,竞遣子弟就学。鍊谆谆教诲,每勖生徒以忠孝大节,及严嵩父子作奸罔上等情,塞上人素来戆直,既闻鍊语,交口骂嵩,且缚草为人像,一书李林甫,一书秦桧,一书严嵩,用箭攒射,拍手称快。鍊或单骑游居庸关,登山遥望,往往戟手南指,詈嵩不已,甚至痛哭乃归。【嫉恶太严,亦是取死之道。】 这事传达京师,嵩父子切齿痛恨。适宣府巡按路楷,及总督杨顺,统系嵩党,世蕃遂嘱使除鍊。路、杨两人,自然奉命惟谨。会蔚州获住妖人阎浩,连坐颇众,杨顺语路楷道:“此番可以报严公子了。” 路楷道:“莫非将鍊名窜入么?” 【一吹一唱,确是同调。】 杨顺点头,遂诬鍊勾通妖人,意图不轨。奏牍上去。内有严嵩主持,还有什么不准。即日批复,着令就地正法。杨顺便命缚鍊,牵入市中,将他斩首,籍没家产。嵩给顺一子锦衣千户,楷擢太常卿,顺意尚未足,怏怏道:“严公不加厚赏,难道心尚未惬么?” 复将鍊子襄、衮、褒三人,一同系狱。衮,褒不堪遭虐,先后致死。襄发戍极边。 未几,有鞑妇桃松寨,叩关请降,当由杨顺传入,桃松寨以外,尚有头目一人。桃松寨自言,系俺答子辛爱妾,受夫荼毒,因此来归。顺不及细讯,即将两人送入京师。其实两人是一对露水夫妻,恐被辛爱察出,或至丧命,所以同来降顺。辛爱遣使索妾,为顺所拒,遂集众二十万,入雁门塞,连破应州四十余堡,进掠大同,围右卫数匝。杨顺大恐,只得致书辛爱,愿送还桃松寨,乞令缓兵。一面申奏朝廷,诡言辛爱款关,愿以叛人邱富等,易还桃松寨,奏下兵部复讯。尚书许论,请如顺议,乃给桃松寨出塞,使杨顺阴告辛爱。辛爱捕戮桃松寨,仍然围攻大同右卫,且分兵犯宣、蓟。顺又大惧,贿巡按路楷七千金,求为掩蔽。楷爱财如命,自然代他遮瞒。 可奈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杨、路交蔽的情形,渐被给事中吴顺来察觉,抗疏并劾。世宗方怒顺召寇,见了此奏,立命逮顺及楷下狱。兵部尚书许论,亦连坐罢官,另简杨博为兵部尚书。廷议以博素知兵,欲御北寇,非博不办,乃命博出督宣、大军务。博驰檄各镇,谕诸帅克日会集,同仇御侮。辛爱闻知此信,引兵径去。博抵大同,励生恤死,筑堡浚濠,边境以固,寇不敢近。已而辛爱复号召诸部,入寇滦河,蓟辽总督王忬,发兵防剿,号令数易,遂致失利,寇大掠而去。 先是杨继盛冤死,王忬令子世贞,代为治丧,且作诗哀吊,暗刺严嵩,嵩因此恨忬。忬有古画一幅,为世蕃所闻,遣人丐取,得画而归。嗣因画系赝鼎,料知为忬所欺,心益不平。【全是私意。】至是滦河闻警,震动京师。都御史鄢懋卿,密承嵩嘱,令御史王渐、方辂等,交章劾忬,说他纵寇殃民,遂由嵩拟旨逮问,锻炼成狱,竟罹大辟。嵩以鄢懋卿构死王忬,得泄隐恨,意欲把他升官,作为酬报。适盐课短绌,遂乘机保荐懋卿,极称他熟悉鹾政,可为总理。世宗立即允准,特命懋卿总督全国盐运。 明制分设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盐运司,各专责成,运司以上,无人统辖。懋卿总理盐政,乃是当时特设,格外郑重。自奉命出都后,挈着家眷,巡查各区,沿途市权纳贿,势焰薰天,所有仪仗,非常烜赫,前呼后拥,原不必说,惟后面又有五彩舆一乘,用十二个大脚妇女,充作舆夫,舆中坐着一位半老徐娘,金翠盈头,罗绮遍体,俊目四顾,旁若无人,这人不必细猜,料应是总理盐政鄢懋卿的妻室。【抬出乃夫的官衔,不啻出丧时的铭旌。】 彩舆以后,又有蓝舆数十乘,无非是粉白黛绿,鄢氏美姬。一日不可无此。每至一处,无论抚按州县,无不恭迎,供张以外,还要贿送金钱,才得懋卿欢心。及巡至两浙,道出淳安,距城数里,并不见有人迎接,复行里许,才见有两人彳亍前来,前面的衣服褴缕,仿佛是一个丐卒,后面同行的,虽然穿着袍服,恰也敝旧得很,几似边远的驿丞模样。【未述姓氏,先叙服色,仍是倒戟而出之法。】 两人走近舆旁,前后互易,由敝袍旧服的苦官儿,上前参谒。懋卿正在动怒,不由的厉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毫不畏怯,正色答道:“小官便是海瑞。” 【久仰大名。】 懋卿用鼻一哼,佯作疑问道:“淳安知县,到哪里去,乃令汝来见我。” 海瑞复朗声道:“小官便是淳安知县。” 懋卿道:“你便是淳安知县么?为何不坐一舆,自失官体?” 海瑞道:“小官愚昧,只知治理百姓,百姓安了,便自以为幸全官体。今蒙大人训诲,殊为不解。” 【驳得有理。】 懋卿道:“淳安的百姓,都亏你一人治安吗?” 【当头一棒。险恶之甚。】 海瑞道:“这是朝廷恩德,抚按规为,小官奉命而行,何功足录?惟淳安是一瘠县,并且屡遭倭患,凋敝不堪,小官不忍扰民,为此减役免舆,伏求大人原谅!” 懋卿无言可责,只好忍住了气,勉强与语道:“我奉命来此,应借贵署权住一宵!” 海瑞道:“这是小官理应奉迎。但县小民贫,供帐简薄,幸大人特别宽宥哩!” 懋卿默然。当由海瑞前导,引入县署。瑞自充差役,令妻女充作仆婢,茶饭酒肉以外,没有甚么供品。懋卿已怀着一肚子气,更兼那妻妾等人,都是骄侈成习,口餍膏粱,暗中各骂着混帐知县,毫没道理。懋卿反劝慰道:“今日若同他使气,反似量小难容,将来总好同他算帐。我闻他自号刚峰,撞在老夫手中,无论如何刚硬,管教他销灭净尽呢。” 【海瑞别号,乘便带出。】 当下在淳安挨过一宿,翌日早起,便悻悻然登程去了。过了月余,海瑞在署中接到京信,闻被巡盐御史袁淳所劾,有诏夺职。海瑞坦然道:“我早知得罪鄢氏,已把此官付诸度外,彭泽归来,流芳千古,我还要感谢鄢公呢!” 【言下超然。】 便即缴还县印,自归琼山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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