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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刘太监榜斥群贤 张吏部强夺彼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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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已远远窥见情形,一双怪眼,睁得如铜铃相似,至走近众官面前,恨不得吞将下去。还是太监黄伟,看了旁气不服,对众官道,“书中所言,都是为国为民的事,究竟哪一个所写?好男子,一身做事一身当,何必嫁祸他人?” 刘瑾听了为国为民四字,怒目视黄伟道:“什么为国为民,御道荡平,乃敢置诸匿名揭帖,好男子岂干此事?” 说罢,复返身入内。未几有中旨传出,撤去李荣、黄伟差使。荣与伟太息而去。等到日暮,众官等尚是跪着,统是气息奄奄,当由小太监奉了瑾命,一齐驱入锦衣卫狱中,共计三百多名,一大半受了暑症。越日,李东阳上疏救解,尚未邀准,过了半日,由瑾察得匿名揭帖,乃是同类的阉人所为,乐得卖个人情,把众官放出狱中。三百人踉跄回家,刑部主事何钺,顺天推官周臣,礼部进士陆伸,已受暑过重,竟尔毙命。【死得不值。】 是时东厂以外,已重设西厂,应上文且补前未明之意。刘瑾意尚未足,更立内厂,自领厂务,益发喜怒任情,淫刑求逞。逮前兵部刘大夏下狱,坐戍极边,黜前大学士刘健、谢迁为民,外此如前户部尚书韩文,及前都御史杨一清等,统以旧事干连,先后逮系。经李东阳、王鏊等,连疏力救,虽得释出,仍令他罚米若干,充输塞下。众大臣两袖清风,素鲜蓄积,免不得鬻产以偿。 还有一班中等人民,偶犯小过,动遭械系,一家坐罪,无不累及亲邻。又矫旨驱逐客籍佣民,勒令中年以下寡妇尽行再醮;停棺未葬的,一概焚弃。名为肃清辇毂,实是借端婪索。京中人情汹汹,未免街谈巷议。瑾且令人监谤,遇有所闻,立饬拿问,杖笞兼施,无不立毙。他还恐武宗干涉,乘间怂恿,请在西华门内,造一密室,勾连栉比,名曰豹房,广选谐童歌女,入豹房中,陪侍武宗,日夜纵乐。武宗性耽声色,还道是刘瑾好意,越加宠任。因此瑾屡屡矫旨,武宗全然未闻。 李东阳委蛇避祸,与瑾尚没甚嫌隙。王鏊初留阁中,还想极力斡旋,嗣见瑾益骄悖,无可与言,乃屡疏求去。廷臣还防他因此致祸,迨经中旨传出,准他乘传归乡,人人称为异数。鏊亦自幸卸肩,即日去讫。【乞休都要防祸,真是荆棘盈途。】 此时各部尚书,统系刘瑾私人,都御史刘宇,本由焦芳介绍,得充是职,他一意奉承刘瑾,与同济恶。凡御史中小有过失,辄加笞责,所以深合瑾意。瑾初通贿赂,不过数百金,至多亦只千金,宇一出手,即以万金为贽仪。【可谓慷慨。】瑾喜出望外,尝谓刘先生厚我。宇闻言,益多馈献。未几即升任兵部尚书,又未几晋职吏部尚书。宇在兵部,得内外武官贿赂,中饱甚多,他自己享受了一半,还有一半送奉刘瑾。及做了吏部尚书,进帐反觉有限,更兼铨选郎张襘,系刘瑾心腹,从中把持,所有好处,被他夺去不少。宇尝自叹道:“兵部甚好,何必吏部。” 这语传入瑾耳,瑾即邀刘宇至第,与饮甚欢,酒至数巡,瑾语刘宇道:“闻阁下厌任吏部,现拟转调入阁,未知尊意何如?” 宇大喜,千恩万谢,尽兴而去。次日早起,穿好公服,先往刘瑾处申谢,再拟入阁办事。瑾微哂道:“阁下真欲入相么?这内阁岂可轻入?” 【想是万金,未曾到手。】 宇闻此言,好似失去了神魂一般,呆坐了好半天,方怏怏告别。次日即递上乞省祖墓的表章,致仕去了。【腰缠已足,何必恋栈,刘宇此去,还算知机。】 宇既去位,张綵即顶补遗缺,不如馈瑾若干。变乱选格,贿赂公行,金帛奇货,输纳不绝。苏州知府刘介,夤缘张綵,由綵一力提拔,入为太常少卿。介在京纳妾,虽系小家碧玉,却是著名尤物。綵素好色,闻着此事,便盛服往贺,介慌忙迎接,殷勤款待。饮了几觥美酒,綵便要尝识佳人,介不能却,只得令新人盛妆出见,屏门开处,但见两名侍女,拥着一个丽姝,慢步出来,环珮声清,脂粉气馥,已足令人心醉,加以体态轻盈,身材袅娜,仿佛似嫦娥出现,仙女下凡,走至席前,轻轻的道声万福,敛衽下拜。惊得张綵还礼不及,急忙离座,竟将酒杯儿撞翻。綵尚不及觉,至新人礼毕入内,方知袍袖间被酒淋湿,连自己也笑将起来。【描摹尽致。】 早有值席的侍役,上前揩抹,另斟佳酿,接连又饮了数杯。酒意已有了七八分,綵忽问介道:“足下今日富贵,从何处得来?” 介答道:“全出我公赏赐。” 綵微笑道:“既然如此,何物相报?” 介不暇思索,信口答道:“一身以外,统是公物。凭公吩咐,不敢有私。” 綵即起座道:“足下已有明命,兄弟何敢不遵?” 一面说着,一面即令随人入内,密嘱数语,那随役竟抢入房中,拥出那位美人儿,上舆而去。綵亦一跃登舆,与介拱手道:“生受了,生受了。” 两语甫毕,已似风驰电掣一般,无从追挽。刘介只好眼睁睁的由他所为,宾众亦惊得目瞪口呆,好一歇,方大家告别,劝慰主人数语,分道散去。介只有自懊自恼罢了。到口的肥羊肉,被人夺去,安得不恼。 张綵夺了美人,任情取乐,自在意中。过了数月,又不觉厌弃起来,闻得平阳知府张恕家,有一爱妾,艳丽绝伦,便遣人至张恕家,讽他献纳。恕自然不肯,立即拒复。綵讨了没趣,怀恨在心,便与御史张襘密商。綵即运动同僚,诬劾恕贪墨不职,立逮入京。法司按问,应得谪官论戍,恕受此风浪,未免惊骇,正要钻营门路,打点疏通,忽见前番的说客,又复到来,嘻嘻大笑道:“不听我言,致有此祸。” 恕听着,方知被祸的根苗,为珍惜爱妾起见,愈想愈恼,对了来使,复痛骂张綵不绝。来使待他骂毕,方插口道:“足下已将张尚书骂彀了,试问他身上,有一毫觉着么?足下罪已坐定了,官又丢掉了,将来还恐性命难保,世间有几个绿珠,甘心殉节,足下倘罹不测,几个妾媵,总是散归别人,何不先此回头?失了一个美人,保全无数好处哩。” 【说得有理。】 恕沈吟一回,叹了口气,垂首无言。来使知恕意已转,即刻趋出,竟着驿使至平阳,取了张恕爱妾,送入张綵府中,恕方得免罪。 小子有诗叹道: 毕竟倾城是祸胎,为奴受辱费迟徊。 红颜一献官如故,我道黄堂尚有才。 阉党窃权,朝政浊乱,忽报安化王寘鐇,戕杀总兵官,传檄远近,声言讨瑾,居然造反起来。欲知成败情形,且待下回续表。 *==*==* 本回纯为刘瑾立传,见得刘瑾无恶不为,比前时王振、曹吉祥、汪直一流人物,尤为狠戾,读之尤令人切齿。李东阳委蛇其间,尚得久居相位,无怪世人以靦颜讥之。然陈太邱之吊张让,亦自有枉尺直寻之见,不得全为东阳咎也。刘宇、张綵,皆系阉党,刘宇去而张綵得势,两夺他人爱妾,无人讦发,明廷尚有公理乎?吾谓明臣未必畏张綵,实畏刘瑾,金水桥之听诏,奉天门之跪伏,令人胆怵心惊,何苦为刘介、张恕一伸冤愤。且介亦自取其咎,恕复仍得好官,多得少失,无怪其尽为仗马寒蝉也。武宗不明,甘听阉党之播弄,国之不亡,犹幸事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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